我嘿嘿两声,凑了过去,把脑袋靠在他肩窝里,又握住他手,举起了镜子,让我们俩共同入镜。
爱痕镜中,我看到两人相互依偎,交颈而卧,一个是他,一个是我。在我的打扮下,齐金明显得年轻,颇有姿容,他黑发汗湿,眯起眼睛,带着两份不屑,想看我到底要搞什么鬼;而我在陕西下乡锻炼太过,面容清减,肤色偏黑,唇上冒了一点胡茬,头发也好久没剪,搭在颊边,整个人看着马瘦毛长,像个流浪诗人,此时我两眼发光地看着镜子,视觉效果实在惊奇。
我就这么握着他的手,一起把镜子举在半空,我不是很相信超自然力量,但心里存了一份念想,想回去那初定终生的洞窟里去。可事实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有锦灰堆里,虚室当中,俩傻子拿着镜子瞎照。
我心想,自己弄的果然还是不成,看来还是得广发英雄帖,网罗天下古鉴,找到真的爱痕镜才行。我性子上来,一发不可收拾,非要找到梦里才有的珍玩,后来想想,实乃童稚之举。
齐金明跟着照了一会儿,眼看并没什么奇事发生,他“切”了一声,翻身过去又要拿烟。
我不想看他抽事后烟,因为这样好像我被他睡了似的,有违敦伦之道。于是我马上拉住他,又转换话题:“你跟老大说,过了年就过生日了,真的吗?你什么时候的生日?”
齐金明说:“我还拿这个骗你?当然是真的。我正月十五生的。”他还挺传统,只记阴历。
我又问:“那你真是满三十一岁吗?”
齐金明说:“不是,这个是乱扯的。”
我奇道:“那你到底多少岁?”
齐金明揉了揉头毛,敷衍道:“哎呀,就三十二三四五六七八岁吧。”
我一直伏在他身上,此时抬头看他眼睛:“老实说,你到底多少岁了?”
齐金明立马双手合十,冲我拜了几拜:“少爷你别问啦,O的年龄是秘密,哪有像你这么追问的。”我心觉好笑,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比我年纪大,还不好意思说真实年龄,居然有点羞赧之意。
我笑着爬了回去,又说:“好好好,我不问。”
我们就这么肉贴着肉,躺了半晌,我好像浑身骨头都酥了,根本起不来床。我望向落地窗外,已是黄昏时分,夜色盖下来了,西湖畔餐馆门楼又接连上灯,为人间续上了烟火之气。
齐金明摸着我的后脑勺,又低声道:“你可别误会啊,也不是我故意隐瞒,我都好久没过生日了,真的记不得了。”
我任性地问:“你家里人不给你过吗?”刚问出口,我就觉得不好,他家那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提伤心之事。
齐金明呼出一口浊气,感觉胸膛都沉下去几分。他说:“我小时候,家里人看我筋骨好,体力强,都以为终于生了个A出来,老齐家后继有人了。那时候我要什么有什么,一到过生日,正月十五跟过年一样。后来分化了,家里人发现还是没逃出那个魔咒,寄予的那么多希望一下落空,就不怎么搭理我啦。”
我一听这话,尊严都跑到狗肚子离去了,又想流眼泪了,声音也难免哽咽:“那你留下来吧……我们一起过年,我还给你过生日。”
齐金明叹一口气:“少爷,正月十五就开春了,咱们都得下地去,过什么生日啊。”
我眼睛发胀,马上就要飙泪。为表严肃,我坐起了身,跪在他身侧,诚恳地说:“那你留下,我们一起过年吧。”
齐金明无奈地笑:“不行……你们东家冬天倒是就算算账,我们可是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
我就着跪姿,光着屁股,梆梆给他磕了几个头,边磕边笑,边笑边哭:“求求你留下来吧——求求你留下来吧——”
齐金明没说什么,只把我搂在怀里,动作霸道,不由分说。我这一天都没吃饭,又大干一场,体力不支,在他怀里渐渐也就睡了过去。一夜长梦。
翌日清晨四点,我猛然惊醒,梦忽被打断,一时天下地上,不知人间到底是什么辰光。也不记得到底做了什么梦,我居然梦得泪流满面。一摸身边,床铺冰凉,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床头柜上留下一道烟烧痕迹。齐金明还是走了。他甚至都没有把我给他买的衣服穿走,那身衣服被他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想来是换回了原来的打扮。我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看到他在书桌上留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是我题在《西湖图卷》上的诗,是送给他的,他倒好,又还给我了。
我靠着书桌,一手无力垂着,两指夹着便签,失魂落魄。天都还没亮,我就已经不知道新的一天怎么活了。
齐金明走后,我一直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过个年都过得浑浑噩噩。是林雨邨看我不大对劲,于是把我接去到处游玩,刚过了年,我们就去了南京。我们喜欢南京,那儿有我们共同的记忆,小时候我们还一起逃学,去南京清凉山买雨花石,比谁的眼光好能捡漏,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长大了。为了重拾记忆,林雨邨又带我爬清凉山。
爬山的时候,我走在前面,林雨邨落下了好一段路,这还是我等着他,看来经过几次下乡,我的身体素质比当初好了很多。我一运动就流汗,爬山更是如此,于是我把大衣脱了搭在手上,浑身气味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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