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事_沙隐【完结】(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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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在路上(二)

  学生的身体素质一直是最近几年的社会热议话题,在鮀中这种升学压力比一般中学更甚的学校更是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于是过去那种随意抽取副科课时增补正科的例子不复再现,临近期末,课要追,题要刷,体育课也得照上,只不过对于这帮弱鸡们的体能实在没抱希望,萧帅赶在他们进入复习期之前就提前安排完了测试,下午的课也是任由体委组织完热身运动便喊了解散,让他们自由活动去。 几个精力旺盛的男生脱了外套就直奔球场,大部分女生则在跑道上寻了个地儿坐着强化复习,边想要倒霉一些,萧帅安排测试的那节课他给逃了,这会儿被逮着测完一百米还得接着引体向上,他身上有伤,掌心的伤口都是新鲜的,痂都没结实,一杆子抓上去差点没从单杠上滚下来。 为了活动轻便,边想刚才就把校服外套脱了,手臂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擦伤就这样光明正大露了出来,本来掌心伤口不严重他就没怎么处理,但要上单杠怕伤口感染,就额外找了萧帅要来绷带缠了一下手。 边想举着手缠绷带的时候,衣角被向上带着翻开了一角,逆着光,萧帅眯眼,正好看到他T恤底下被挡住部分隐约绑了几圈的绷带。 他笑得一脸正气,拿着成绩记录本往单杆上就是“蹡蹡”两声,催促他开始,“别墨迹,赶紧的!” 上午边想跑田径场来翻墙,那墙就正对着体育组器材室侧窗,萧帅当时看到了也不阻止他,还原地抱起手臂饶有兴致地观看了边姓学生整一个翻墙逃课的过程。 “我看你翻墙挺能的啊,动作标准速度一流,整个教导处为你全员出动了都逮不着你。精力这么旺盛,这引体向上也是太委屈你了。”萧帅瞅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圈,啧啧两声,“这样吧,六十个,要少于这数字敢落地,这学期的体育成绩就你别想好看了。” 这算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边想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闻言差点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十……十个就及格了!” 文化课不及格算他这段时间耽误了,可这体育科的不及格算是怎么回事?!作为常年在球场田径场出尽风头的风云人物,边小爷要脸,架不住萧帅来上这么个骚操作! 说话的同时不敢放松,他肩膀下沉,背部肌肉收紧,肩胛骨在T恤下腾跃出翩然欲飞的蝴蝶形,双臂随之一发力,整个身体就上去了。 “那是对于别人。”萧帅双手一摊作无辜状,“边班长这么能耐,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要求您这也太屈才了!” 按照高中生的体能大纲要求,十八个能完整做下来就该拿满分了,他这六十个的要求真可谓是用心险恶了。 偏生他还毫不掩饰他的公报私仇,“缺考、逃课、对师长不敬——要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首先就得学会事前估算形势,事后敢于承担。既然你做都做了,就要去直视它,加油啊班长大人!” 他左一个“男人”,又一个“班长”地喊着边想,口气既讽刺又挖苦,这是拿边想大摇大摆地在他眼皮底下翻墙逃课做文章呢! 边想臂力一紧,下颌绷出硬朗的线条,撑上去的同时咬牙切齿,“萧!老!师!” 萧帅当是没听懂他的怨气,吆喝着:“这不是挺可以的嘛!继续!” 说完还不忘对他标准的姿势表示了赞许,“嗯,六十个完成了,我就当上午什么都没看到。” 边想做惯了锻炼,体能和质量不在话下,换做平常这六十个他眼睛眨都不带眨下的,可他上午在工地摸爬打滚的,现在浑身酸痛,掌心的细碎伤口也就只是结了一层薄痂,禁不起一再折腾,一使劲就马上就脱落了。 隔着绷带都能感觉到里头渗出来的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湿润! “你……你这是体……体罚!”中午刚冲过凉的他现在又穿着短袖在大冬天里憋出了一身汗水。 萧帅无所畏惧,“哦,那你要去学校告我吗?” 狭路相逢,厚颜者胜。 萧帅摆明了要整他,边想也是一个倔脾气的,他有本事逃课就有本事接受萧帅这一通罚,况且肉体上的折磨在这会儿也有一股发泄多余精力的意思,他憋着一股劲儿往上肢使,中途到四十七的时候卡壳了一下,不远处于锦乐正跟陈苗苗王菁菁她们一块儿谈着什么,时不时往这边瞄一眼,边想这一卡壳就被他看进了眼里,纳闷同样是考过的项目,怎么到了边想这里好像耗时特别长? 边想被他这一眼瞄得差点儿炸了毛,要掉不掉地握紧单杠,伤口再疼也赶不上被于锦乐瞅见自己从单杆滚落的丑态,他重新换了一口气下,牙关咬出了咯吱响的阵仗,愣是追加拉了二十个还给了萧帅,后面多出来的七个就当是倒贴了,他雷霆万钧地吼了一声“老子要一百五十分”后就啪叽一下拍地上去了。 边想在单杠下瘫成了大字型,几个零散在四周的学生见怪不怪地投来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壮烈在单杆下的汉纸已经太多,他们早就波澜不惊。 萧帅把成绩本一合,踢了他一脚,“起开,跟死狗一样,碍地儿!” 运动完就原地躺倒,这小子是不要命了! 边想挺着麻木的躯体坐了起来,搭住萧帅的手起了身,萧帅有意整他,五指用力并拢,冲着他掌心的伤口就抓了下去,边想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 “靠!有病啊!”边想起身后就甩开萧帅的手,喘得双耳发鸣,这次算是被萧帅整惨了。 他低头扯掉手上的绷带,里头果然血迹斑斑了一片。 “你是没吊够还是没跑够?”萧帅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跟上自己。 边想走之前迅速抬眼环视了周围一圈,那一眼很难说得上有什么意义,就是一个纯粹的习惯使然。 于锦乐一行人在宣传栏前站了有好一会儿了,或许是觉察到边想的视线,又兴许是注意力一直就放在这边,趁着王菁菁说话的档儿,他视线飞快调了过来,与边想对了个正着。 边想嘴角一勾,无声地指了指体育组办公室方向,于锦乐微一点头,表示明白,便又回头仔细听王菁菁说话。 这一幕落在萧帅眼底,他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你俩挺好的。” 边想“嗯”了一声,没怎么接话,就是无端想起了某天下午在音乐室门口听到的那曲《星晴》。 简陋的琴室,低廉的钢琴,浮夸的炫技,以及傻子似的的两个人。 那时候的萧帅,只让他联想到孔雀求偶时抖开了满屏的华尾,傻得要命。 边想眯起眼,格外斗胆地开了口:“萧帅,您跟您对象才是特别好。” 萧帅一愣,随即伸出手指警告性地点了点他,又忍不住笑了,“臭小子!” 两人便不再多话,一前一后走进了体育组。 校医室在教学楼那边,鮀中的田径场跟教学区中间又隔了一条大马路,作为三不五时就有伤员诞生的科组,为了方便起见,体育组办公室常年备有医药箱,里头药剂绷带样样齐全,甚至连感冒片都备上了。 萧帅把医药箱往桌上一扣,示意边想把上衣脱了。刚才他可看得清楚,这小子上身约莫着没多少好皮肉在了,果然衣服才一撩上去,扯松了胡乱绑成一通的绷带,上不到药膏的地方早和着干涸掉的血迹跟纱带粘在了一块,这一扯一拉就又开始往外冒血珠,一身零碎的伤口看起来还怪吓人的。 手上的伤自己可以处理,萧帅也懒得理他,用双氧水消毒完伤口就径自拿了棉签沾着生理盐水杵过去,那股酸爽沿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边想没忍住嘶了一声,觉得今天收到的恶意简直满满。 “怂不怂你?”萧帅嫌弃道,“逃课出去打架还被人揍成这样,出去可别跟人说是我带的学生啊。” “那是您没遇到过菜刀女。”边想疼得牙龈都呲出来了,“好男不跟女斗啊,可那女的就一母夜叉,难怪她老公见着她都想跪下呢!” “哟?还是被女人揍的?”萧帅更看不起他了,消毒完了伤口就用棉签沾了红霉素软膏给他涂伤口,“可你这不像被菜刀砍,倒像是整个儿车轱辘地滚臭水沟里去了啊!” 可不就是滚了又滚嘛!不过比萧帅说的好一点,是在沙地上滚的罢了。 边想没想说太多,随意擦了点药膏就咬着一截绷带就在手腕处打上结,萧帅见状没忍住啧了一声,“可愁死我了,连个伤口都不会处理,你说你这么傻,我要走了谁来给你兜着?毕竟不是每个老师都像我这么好,会成为你的守护天使。” 边想被他恶心坏了,可又压不下心中的诧异,回头看他,“您要走啊?” 这人不是来了一年不到吗? 萧帅没有正面回答他,就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两声。 “那……沈老师?”边想也不晓得干嘛会在这个时间提起不在场的那位,话刚说完看到萧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想反手给自己一个巴掌。 他窥见过什么,其实烂在肚子里没人知道,刚才在外头提了“对象”这词其实没有特指,各人入各耳,怎么想都随了人,可这会儿在当事人面前公然露底,他光是被萧帅那样盯着就觉得自己傻透了。 萧帅把他看得毛骨悚然却没接他话,继续埋头帮他处理伤口。 他没再作妖,手法熟练迅速,上方伤口少一点,他挑了几块创可贴拍上去,腰部的伤口多一些,都是衣服下摆掀上后直接在沙地上碾过去的,只能上完药后给他上无菌纱。 “你说你图什么呢?”萧帅叹了口气,剪开胶布固定好药纱,“你知道你最近经常上教师大会的反面教材案例吗?我现在一听到你名字就头大,见着你都想替校长锤死你。” 进鮀中的孩子都是奔着那点儿升学率去的,从来只有更听话更乖巧的,没有像边想这样从一全校闻名的好学生一夜变成头号问题学生的。 “最烦你们这种半大不小的小孩儿了,心高气傲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牛逼得不行,打架逃课是厉害,可除了这些你们还能做什么?” 边想讷讷:“我爸……” 他想说他不是自以为是,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可是他想在自己的能力内以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但萧帅不吃他那套,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爸啊?哦对,你爸是个挺好的借口,正好你这小孩儿可以假公济私地自以为是了。” 张口欲驳无门的边想:“……” 萧帅撕开一卷新的医药胶带就往他身上拍,“你真当我三岁小孩儿来哄呢边班长?” 边家的事在鮀中的领导层早就被探了透底,萧城悦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教职员,可作为一个随随便便就开着R6战车在学校里作妖的体育科任,他的来头可不普通,鮀中这份体面的教职工作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稀松平凡的过渡,休息足了,他便是没有展翅欲飞。 “你说你没有自以为是?那你敢说这事从头到尾你就没有怨过?你这是在逆反谁呢?” 边想下意识想否认,可萧帅不给他机会。 “人可以有脾气也可以不舒坦,谁还没有个七情六欲什么的?你可以锋芒毕露,好的时候做到最好,坏又坏得人尽皆知,可这就是你的弱点,你的情绪起伏太大,那点儿把戏只能糊弄那几个在乎你的人,但凡来个阅历深一点儿的一眼就能看穿你,你在他们眼中就只是个跳梁小丑,可偏偏你还自以为是,觉得全世界都是大傻逼就你自己最牛逼,谁也制不住你,是吧?” 边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你怨你爸,你恨你继母,你以为你自己就是最不幸了——”萧帅嗤了一声,“年轻人啊,我告诉你,绝路未必就是死路,山穷水尽尚且能坐看云起,忿恨是懦弱者的借口,聪明的人会试着自己去开一盘新局,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高度去拒绝任何以‘爱’为借口的掣肘。” 这话就有点儿深意了,体育老师正儿八经地给他上了一节人生哲理课,可前边班长表示自己听不懂。 萧帅也不明说,封好最后那块纱布后抄起一旁的T恤往他身上扔,“赶紧滚,该干嘛干嘛去!” 边想麻利儿地滚了。 萧帅收好医药箱,他的课程相对轻松,重点中学的学生好带得很,整完边想后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好忙了,他拎了把外漆脱得七七八八的木椅往办公室门口一放,大马金刀地跨坐了上去,标准尺寸的木椅轻易容不下他那双逆天大长腿,只能抡直了双腿交叉着摆在了身前,他坐了一会儿,低头点上了烟,白色雾气冉冉而升,他在一片白茫茫中眯起了双眼。 窗外惠风和煦,冬阳正好,少年们走近了,彼此相视一笑,接着便笑弯了眼—— 他没忍住啧出声:果然还是嫩,眉眼间的那点儿专注的情谊根本压都压不住。 同组的体育老师进门,被他那足可横跨亚非拉的气势惊到,往旁边挪了一步才指着他手上的烟说,“课上抽烟,扣奖金的啊!” 萧帅笑笑不接话。 他重新把视线调到门外,球场上浑汗如雨的青春仿佛带了实质的味儿,光是这样看着都能感受那股子热情洋溢的活力。 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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