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想面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调侃并不多恼,他把那一箱箱的昂贵衣物锁了起来,出门载客是刻意挑的某次班活动集体统一买的便宜T恤,那些骚气十足的限量版高端运动鞋也被束之高阁,蹬着一双历史悠久的空军一号磨破了边就跟莆田货似的,再顶着剃成圆寸的发型往路边一顿,还真有那么一股落拓少年的味道。就是手腕上那不曾离身的一串木珠一圈手表,让他在一群粗犷莽汉中泄出那么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小同学,你这手表不错啊?”混熟了脸,相处起来便也自在多了,周六下午他吃完饭赶来,一名膀大腰粗的摩的司机靠了过来,盯着他手腕若有所指,“上哪儿买的?我家那小子最近可烦人,老闹着个手机看时间,手机那玩意儿多贵啊,还不如买个手表呢!”
边想正倚着车把走神,闻言抬眼看了过来,刚到轮渡口的时候,这人是冷观旁观的人之一,说不上有多强的敌意,但也不是第一个接他烟的人,此时正用一种几近贪婪的眼神盯着他的腕表看。
工艺复杂的德国传统名表,就算设计简洁,也是低调奢华的格调,路边小摊上十块一个的那些完全没有可比性。
边想晓得男人话里的意思,是从他递烟的举止中推敲出他息事宁人的想法,这才磨磨蹭蹭地已有所指。
换做以前,身上的东西被人这么直白地觊觎,他绝对恼火,而今——
他笑笑,握住手腕把腕表包在掌心中,面上一派满不在乎:“还不错吧?我也喜欢,我爸临走前给我的,上次在步行街那边看到,这个款还要贵些,二十五块一个吧,您要喜欢,我带您去看看?”
话说到这份上了,男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讪笑了两声,又夸多了几句他爸的眼光。小伙子只提了家里有个寡母,至于怎么“寡”的倒是没详说,这会儿一说才知道原来他爹还健在,这么一来,一出复杂的家庭伦理片剧情呼之欲出,男人摸了摸鼻子,退了开去。
见他打消了念头,边想这才放下心来,腕表和黄杨木手串在掌心摩挲出细腻的触感,他垂看着它们,微微出神。
沈昀佳孕期渐长,已经出现了腿脚肿大的症状,虽然沈昀佳说是孕期的正常症状,注意点饮食和保持适量运动就好,但他可不敢掉以轻心,完全不敢让她再有操劳,所幸暑假将近,托寄班也收尾了。
可这样一来,家里的收入又少了,平日里老听人说病不起病不起的,医院这种地方轻易不敢去,这几月他攒下来的那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让沈昀佳在医院顺利生产的。
“叔,这小孩儿出生的,得花不少吧?”边想把烟递了过去,试探着打听了一下消息。
这这边正好有几个家里不久前新添了小娃娃的摩的司机闻言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什么叫花不少!这小孩子一出生啊——哦,不不不!从出生前就开始花钱啦!家里婆娘要补身子啦,医院各种明目的费用啦,奶粉钱啦,全是无底洞啊——不是,小伙子,你才多大就愁这个?搞大了女娃娃的肚子啊?”
隔壁有人笑骂着打断了他,“人家妈妈要生了搞个几把蛋啊!有没有脑子你!”
一群人笑笑闹闹,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传授了不少经验,他们吃完了饭躲在树荫下遮阳,边想递出去的一包烟一圈下来基本见了底,最后传回来的烟盒里头孤零零地剩下了一根。
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望向前,一群人中唯一没接烟的那人似乎也是一直注视着他这边,他那一眼过去,二人马上就对个正着,那人随即把头一偏,轻轻哼了一声,倒头就横躺到了摩托椅垫上。
边想不在乎地笑笑,咬出烟来点上火,揉成一团的烟盒随后在空中划出曲线,完美落入几米开外的路边垃圾桶中。
不是每个人都吃他这一套,但没所谓,他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友好。
“你个娃娃为了你妈也不容易,可你怎么就不好好念书,以后找个好点的工作呢?到时候穿西装打领带舒舒服服地待在冷气房里,神气又安逸!可比现在日晒雨淋找罪受强多了!”
蒲扇大的手往边想肩上招呼过去,差点把他嘴里的烟给拍飞出去,边想咳了两声,捏着滤头回了对方一张苦逼脸。
“大哥,你都知道要念书,我要不出来跑,下学期的学费会打地里蹦出来吗?”
这些人对他的了解,就是他捡着选着给泄底的,原因无他,就为了便宜行事而已。
因而大家都知道了摩的司机群里混了个为学费奔波劳碌的高中生——无证驾驶的未成年。
“鮀城这小破地方就是不行!我们这样辛辛苦苦在外头满城奔波,累死累活每月就这点儿收入,还冬吹寒风夏淋雨的,我一个表弟在鹏城上班,每□□九晚五,冷气暖气统统配齐,渴了饿了还有什么咖啡牛奶蛋糕甜点的想喝就喝想吃就吃,工资还比我们不休不眠地跑商一个月还高!哎!还是读书好啊!”
于是一群人便又争先恐后地列举了一桩桩“还是读书好”的实例来。
候客闲暇时,他们就时常这么聚着闲扯瞎掰来打发时间。
半是嬉笑半是不平的感慨声中,边想没再出声,他盯着手腕,神色微怔:看吧,连这帮平均文化不到初中水平的摩的司机,都知道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才能过上朝九晚五的体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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