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级的暑假,他还是坚守着在顾家蹲点的工作,当他蹲点时他在想什么呢?他最想的事情肯定是顾奶奶和顾爷爷什么时候回家,其次会思考出超越同龄人的迷茫和挣扎,再挤出点时间想想顾奶奶给他讲的奥数题——不用纸和笔,就抬眼望天空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期待着顾行止的到来,即使他不来,周云起也没有失落的感觉;即使他不来,周云起也时不时瞟一眼那条蜿蜒的小路,看看有没有一只金色大鸟。
这一年,是始终没有失落,也始终没有金色大鸟。
三年级的暑假,周云起不用再在顾家蹲点了,他由临时工转变成了正式工。顾奶奶办了一个暑期补习班,就在那间本来堆杂物的屋子里。上午补小学和初中的衔接课程,这样六年级的学生和初一没学好的学生都可以来听,下午为马上升初三的学生补课,收费比较贵。周云起一天到晚赖在补习班里听讲,不收钱还有空调吹,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周云起是从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中知道顾奶奶开设补习班的原因的,因为缺钱。他们家本应该是最不缺钱的,在其他人家一年的收入总和只有几千块时,顾家的资产可能就有上百万。在这里的井底之蛙看来那可是一座金山银山,儿子孙子好几辈子就算无所事事那也可以吃喝不愁。
乡下人也不懂什么通货膨胀、人民币贬值,他们只会说“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现在的青菜比以前的猪肉都贵”。
就是在这样一句句怨声载道中,顾家的金山银山缩水成了保险柜里的存折□□,不复当年盛景,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照理说不应该为钱发愁。更何况顾家还有个出息的大儿子。
问题就出在顾奶奶家的小儿子吸毒赌博,欠下几百万的赌债,几次三番进戒毒所。本来家里的那些积蓄和老两口的工资都用在填平他的赌债上,现在小儿子又借上了高利贷,还不上,黑社会扬言要剁手剁脚,他只好收拾包裹跑路。只是苦了这两个老人,一辈子操劳,到头来还要担惊受怕地替儿子还钱。还的不是高利贷,是儿女债。
当然谁也不知道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这只是其中最正常的一个传言。
周云起坐在教室的最后,上午听顾奶奶讲讲衔接课程,还能磕磕绊绊听懂一些;下午讲的就完全听不懂了,他就在那里写自己的暑假作业。村里头的那些留言都发展出18个版本了,有点说顾家的小儿子已经因为欠钱被剁了手指,有的说其实没有出去躲债一直在和某个女人姘居,连吸毒感染艾滋病这种版本也有。这种时候,人类的想象力、创造力、传播能力都显示出惊人的力量。周云起把18个版本都听了一遍,虽然那时候他对交集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发现共同点就“欠钱吸毒”四个字,那估计就□□不离十了。
他看着讲台上的顾奶奶,戴着老花镜、摇杆挺得笔直,板书上的字比他们语文老师写得都要好看,虽然他听不懂但是也能为顾奶奶清晰洪亮的嗓音感染。他想,儿子吸毒赌钱又怎么样,还不是比那些嚼舌根的老太婆强上千百倍?
一个人的价值要是只能在繁衍的后代上体现,那也是可悲。
这时候不远处一辆四轱辘的小车正沿着蜿蜒道路、背着灿烂晚霞驶过来,车上的顾行止看着这一路上风物依旧,内心升腾起一点信心。
当周云起正以顾奶奶讲课声作为背景音乐写暑假作业时,他感觉恍惚间听到了汽车的发动机声音,旋即又自我否定,肯定是幻听,这两天四驱兄弟看多了。他稳了稳心神,继续埋头写作业。过了一阵,门口传来一阵烦躁的喇叭声,似乎是在催促主人快来开门——不是周云起的幻觉。他猛的一抬头,正巧撞上讲台上顾奶奶投过来的眼神,他心领神会急忙跑出去开门。
一个高大的穿着西装的男人和一个很白的像观音菩萨一样的男孩子逆光而来,熟悉的模样恍然如梦。
“叔叔好,奶奶还在上课。”周云起侧身将顾澜和顾行止引进屋去,到厨房里给两人倒了水。
顾澜没有像上次一样迫不及待,他似乎在等顾奶奶上完课,一边与周云起聊些有的没的。
“小周你今年也上三年级了吧?”
“对,开学进去就上四年级。”
“最近我爸妈身体还好吧?我也实在忙不能一直呆在身边照顾着。”
“顾奶奶挺好的,就是最近上课比较多,嗓子一直痒。”估计也真是不关心,否则怎么都会问到周云起头上。
“平时家里就你们三个一起吃饭?”
“…是的,顾奶奶一直留我吃中饭和晚饭。”周云起不太懂这话什么意思,总不能嫌他吃他家两口饭吧。
随后都是顾澜在与周云起闲聊家长里短,顾澜问老两口平时日子怎么过,经常细节到几点干什么。虽说做儿子的是应该关心老人日常起居,但是细节到这份上看着像是监视而不是孝顺,但一时周云起也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也只能如实回答。
坐在一旁的顾行止插不上一句话,有点坐如针毡、百爪挠心,他不明白父亲哪有那么多话和周云起说。好在顾奶奶没一会儿也下课了,学生一波一波走出去,向着顾奶奶道:“顾老师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顾奶奶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才有空来招呼自家亲儿子和孙子,“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我打电话叫老顾多带几个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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