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汛于我而言就像亲生的孩子一般。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也分得清局势,只是可能还因为柳州的那次意外对日方心有芥蒂。”汪平淮把这句话挡回去,“至于害怕——您是觉得我已经老了,掌握不住局势了么?”
场内的气氛稍稍有些僵持。半晌福山慎司哈哈大笑,“当然不会!汪君正当盛年哪!”他让身边的随从递过去一份牛皮纸档案袋,“只是这份文件还希望您能好好看看。不说这些话了!美好的日子如朝露般短暂,我们共饮此杯吧!”
酒过三巡,汪平淮环视了一圈,问到:“没有看见秋田君呀。又是去下面玩乐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间外面有人唱着《红蜻蜓》过来。听起来是喝醉了,唱得很不成调子,还有女人的笑骂声:“秋田君——哎呀,秋田君!”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秋田吉一满脸通红地从屏风后面钻出来。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啊,大家都在啊。”他打了个酒嗝,“今天的樊城很安静,没有什么乐子可找。哦,哦!”摇摇晃晃的秋田吉一把屏风撞得一歪,打了个摆子就要跌倒。这时跟着他进来的那个女人赶忙扶住他,却被一个巴掌打了个趔趄:“怎么,是你推我吗?”
等那个女人撩起被打散了的头发慢慢直起身,汪平淮才认出她是谁。高鼻梁,有点浮肿了的鹅蛋脸,满大街都是她的画报,“樊城第一俊,亭亭陆宛君”。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化了很艳的妆,旗袍开衩到腿根。确实是个美人,看到她,完全可以想见旁间衣香鬓影的浮华世界。但如果没有人捧,她是绝不可能出头的。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所谓的亭亭陆宛君不过是秋田吉一的一个高级□□而已。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像这样身份低贱的女人甚至不应该被带上楼,陆宛君向场内鞠躬,谦卑地弓着身子后退,被小仆带下去了。
喝完谈完已经过了凌晨,汪平淮自觉吃不消,酒喝得太多,说话都带出几分醉意。他和福山慎司勾着肩走近早早在外等候的小轿车,用日语大声唱着:“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福山慎司把汪平淮扶进车里:“汪先生!我们友谊长存!”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汪平淮看见寒光一闪,跟在后面的竹内雄从腰间拔出什么刺向福山慎司。是一把短匕。竹内雄大喊:“为了我哥哥!你为了自己的秘密杀了他!”
谁也没有想到。离得太近了。福山慎司吃痛放开了扶住车门的手。
车突然动了。先是向前猛冲一段,随后迅速地后退,一个漂亮的甩尾逼开周围大喊大叫的人,直直地向福山慎司撞去——然后擦着他过去。竹内雄被车尾巴带着连连后退,汪平淮转头看到他被车尾灯照亮的狰狞的脸,近了,近了——
好像只是很轻的、嗤的一声。一蓬血溅在后车窗上。竹内雄仿佛一只坏番茄,在车尾巴和一堵墙之间被挤烂了。
远远的好像有人大叫,但听得不很真切。汪平淮惊魂未定地瘫倒在后座上,酒被惊醒了一大半。
他有些昏昏地想,今天的司机好像不是往常用的。惯常给他开车的小叶去年就死了,秘书院就从各地抽了人,轮换着给他开车。
那个司机转过头来,一个很精神的板寸。他关切地问道:“主席,您还好吧?”
“你叫什么名字?”汪平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撑着座椅直起身。
“高弈。”那个年轻的司机说道。
“好。”汪平淮喘着气说,“你很好。”
☆、六.陆宛君
身边鼾声如雷。陆宛君费劲地爬起来坐到梳妆台前,拢了拢睡袍,拿一把大板梳梳自己卷卷的头发。因为新烫过,又在床上揉得乱了,梳起来很麻烦,但她还是对着镜子,很仔细地一条一缕地整理。
旁边的小洋钟上绘着两个天使,“科哒科哒”地在响。她瞄了一眼,已经是下午了。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她觉得暗了,又不敢开大灯,就轻轻旋开旁边云石罩的台灯。
一下就亮了。台灯放出的光好像隔绝了身后的昏暗,开辟出一片柔和、稳定的小区域来。陆宛君放下梳子,剔出上面的几根头发,就着这光凑近了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很饱满的鹅蛋型。头发做成最时兴的样式,既可以搭从欧洲、美洲运过来的洋气帽子,也可以学着老派的作风插一枝花。她做一个笑的表情,又眨眨眼,皱皱眉。怎么都觉得不自然,很奇怪的,她感觉自己的好像身体被冻住了,里面有另外一个人在,而她自己冷静地看着那个人顶着一张和自己似像非像的脸在动作。她好看的眉毛拧起来,一个念头就这么“突”地一下冒出来:这不是我了!我不认得自己了!
突然她咬住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很凶狠地死死咬住,一直到咬得痛了。她的身体战栗,浑身颤抖不已,从皮肉到骨头好像都在震动,发出咯咯的响声。半晌她面无表情地松开嘴,看了看那根食指,上面几个小巧的牙印,很深,但她到底没敢咬破。
身后还是不停息的鼾声,响的很均匀。她好像被逗得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住了。她拾起刚刚放下的梳子,一下一下地又开始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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