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的心中,应该都有这样一片净土,它生而有之,隔绝于现代科技之外,连接着通往过去的虫洞。当一些微妙的心灵感受被触发时,肉身坐在原地,思想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物理学的束缚,自由随意地回到遥远的历史时空,细致入微地体验着古人曾经经历过的感受。
而那些流传至今的古老的民间传统,就是这奇妙旅行的钥匙。
直到锣鼓唢呐奏过一轮,一个身影从幔布后慢慢地舞了出来。
上场的演员头戴着面具,面具眯眼咧嘴,笑得十分喜庆,几缕长须飘至胸前,身上穿着大红的解袍,手持笏板,帽翅上的红绣球跃动不已。
和着鼓乐的节奏,表演者欣然起舞,边舞边跳,变换着身段步法,在戏台上连走几个来回,突然从手中抽出一条红底金字的条幅,上书“天官赐福”,不断向戏台下四处展示,迎来一片叫好声。
这是对观众最朴实的祝福,墨家班在民间演出必不可少的一出戏。条幅逐一换过,“富贵长春”、“加官进爵”,表演者运用灵活的身法,致力于全方位无死角地向所有观众送去福运。
“好!”年轻的粉丝们也不再矜持,加入鼓掌叫好的行列。
这种兴奋的心情是隔着一个屏幕观赏视频无法传达的,拍摄者调整着相机的角度,一边不无遗憾地向同伴道:“可惜了,大部分人不能来现场,看视频真是少了很多感觉。”
“说起来,小师弟让拍吗?会不会要保密节目好卖票什么的?”
“没有不让拍吧……我们架相机架得这么嚣张,也没有人来管啊。”
墨里站在后台观察着观众的反应。开业第一天,上座率达到80%,他已经很满意了。观众们似乎对节目也很认可,氛围一直很热烈,他更加松了一口气。
鲁婶已经扮上刘二姐的扮相,有些紧张地走来走去。
鲁伯也换好了衣裳,坐在一旁吧哒他的旱烟袋。
“老婆子,你能不能歇会儿,别走来走去的,我眼晕。”
“我这不是紧张吗。”鲁婶握着戏里的手帕道。
墨里走过去扑到鲁婶怀里,鲁婶连忙小心地护着他的头饰。
“唉哟哟,小宝贝,好不容易戴好的,别乱扑腾,当心弄乱了。”
墨里不管那些,抱着鲁婶的肩膀撒娇道:“鲁奶奶,你可是最漂亮的刘二姐,你都紧张,我怎么办啊。”
鲁婶哭笑不得:“瞎说,我们小阿狸俊得就像画里的神仙了,奶奶老了,不漂亮了。”
“说得好像谁不会老似的,奶奶就算老了,也是最漂亮的刘二姐。”墨里知道鲁婶是几年前被乡下那几个恶作剧的孩子嘲笑出阴影来了。如今戏班重开,还是要靠着老人家帮他挑起大梁。
墨里依在鲁婶的怀里,安静地不再说话。
鲁婶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仿佛抱着的还是当年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小娃娃。如今她娇养的孩子还没有长大,还不够成熟,已经一肩挑起重担。这空荡荡的后台,没有着落的明天,都在他的肩头。要说压力,他比谁都大。鲁婶心疼着自己的孩子,慢慢的,她便将那点紧张都忘在脑后了。
小春和小窦戴起喜庆的大头娃娃面具,跑出去和跳加官的演员一起,将三道祝福的条幅向观众一起展示,在观众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中,简短的第一幕戏落幕。
三个演员回到后台,小春来不及脱面具,就过来催着鲁伯鲁婶。
“爷爷奶奶,快,该你们上场了。”
第二幕的鼓点曲子已经奏起,墨里不再扒着鲁婶,站直身体,看着两个老人家走到上场门处,马上调整到戏里新婚小夫妻的状态,迈着喜悦的小碎步,一起走了出去。
下一幕戏就是他了,墨里深吸了一口气,边踱步边回想着唱词。
没有另一个主角,找不到别的配角,狐仙一个人孤独的独角戏,所有的目光都将落在他的身上。
第28章
第三场了。
墨里站在上场门处,闭了闭眼睛,撩开帘子。
戏台上空着,等着他一个。戏台下,观众席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剧场的大灯关了,只有柔和的光亮穿透灯笼的防风纱罩,撒在四周。
一阵锣鼓轻响,是他上场的时候了。
墨里垂下双眼,艳丽油彩晕染的眼睛如同两片桃花瓣,勾勒的墨色随着眼睫轻抖,渐渐沉寂。
再睁眼时,漆黑无波的瞳孔只余一片妖异波光。心怀忐忑的新任班主藏匿了起来,此刻他是从百年前踏着时光而来的白狐之妖。
洁白的身影从戏台左侧出现,踏着锣鼓的落点,一步一步行到舞台中央。
明亮的舞台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每一处映得分毫毕现。
每一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表演者。这并不是因为来自乡野的观众忽然无师自通了那些高贵而繁琐的西式剧场的规矩,只因台上之人牢牢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
他是托生于墨县这片土地的灵,几百年的传唱使他牢牢根植于这片地域的历史。墨县人也许没有听过墨家戏班的戏,但关于那只墨县独有的狐妖仙灵,他们从小就听过他的传说。
朴素的地方传说着重于猎奇曲折的故事,故事里那只狡黠的白狐,并不总是善良的,但他一定拥有着倾倒人间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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