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让他失望了。
但为什么要想这些呢。戴恩盯着自己的手背,觉得轻微的晕眩。这些陈旧的,幼稚的,毫无意义的抱怨。
“你不喜欢他们。”他听见卡梅隆说,并不是个问句。
“我不知道。”少尉低声说,“上帝,我不知道。”
“那就把它留给上帝。”牧师轻声说,起身走开了。
——
弗兰克?康奈尔准尉侧眼瞄了瞄从云层的缝隙中露出来的、如地图一般舒展开的亚平宁山脉。
高空一如既往地令他感到轻微的亢奋。耳机里偶尔传来修正航向的指令,除此之外只有沙沙的噪音。他们今天要执行的是一次战略意义上的轰炸任务。亚平宁山脉周围散布着德军的克虏伯88型炮,让盟军吃足了苦头。他的飞机装载着四枚250公斤的炸弹,准备夷平任何可能藏起高射炮和榴弹炮的建筑物。
这应该是个简单的任务。
他重新看了一遍航程图。降低高度的指令已经发出,弗兰克缓慢地把操纵杆往前压,跟随着长机滑出了云层。他试图让自己全心专注即将进行的轰炸,但大脑的某一个角落却在想假如此刻有人站在平原上抬头往上看,会发现怎样的一幅景象,一小群歼击机和轰炸机,鬼鬼祟祟地越过山脉,影子落在起伏不平的草地上,就像三五只伺机觅食的鹞鹰。
他看得见那些建在小山丘顶部的灰色建筑物,大多是修道院,偶尔有倾圮的古城堡,那些古老的箭孔里如今架上了机枪。他需要毁掉它们。他的长官下达了开始轰炸的命令,六架轰炸机开始向那个毫无防备的意大利村庄俯冲。
火光一闪。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往上拉升,但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猛地侧过机身往右闪避。他的两个投弹手猝不及防,被狠狠地摔倒机舱壁上,昏昏然地揉着后脑勺。“高射炮。”副机长担心地看了一眼气压表,那是个长着高颧骨的约克人,人们叫他“便士”尼克。轰炸机队分散了,暂时往上拉升,逃出射程之外。
“之前没有收到相关情报,”尼克愤愤不平地补充道,像是在买鸡蛋的时候被狡猾的农夫骗了似的,“他们说这是个没有防空能力的村子。”
“我不管情报怎么说,轰炸的命令没有取消。”弗兰克耸了耸肩,重新开始俯冲,更多的火光亮了起来,低沉的炮声滚过空气,好像遥远的雷鸣,“抓紧些,伙计们。”他提高声音对机组说,“我们接下来会颠簸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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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戴恩·诺里斯试图写出一封像样的信来。可是信的抬头已经难住了他。“亲爱的妈妈”被划去,补上一行“亲爱的母亲”,随即又被涂去,代之以平板苍白的“母亲”。棕色头发的少尉叹了口气,干脆把信纸揉成一团,远远地扔到墙角。
他漫无目的地盯着此刻空无一人的6号停机坪看了一会,又抽出一张信纸,写上“亲爱的母亲”,然后瞪着余下的空白发呆。他本来打算写“我很好,请别为我担心。”但这句话听起来突然变得干涩又虚假。“我相信我会很快回来”?援助任务并不是带着鸡肉沙拉三文治去郊游,没有什么比“回家”更具有不确定性的事了。少尉的钢笔笔尖轻轻点着桌面,然后犹犹豫豫地移到右下角,写了一句“爱你们的,戴恩”。
那个爱字孤零零地摆在大片空白之中,显得那么突兀而刺眼,像一束落满灰尘的假花。
——
飞机向第一个山岗俯冲。
蓝眼睛的准尉留意着气压表,在指针跳到某一个刻度的时候重新拉升。他的投弹手已经松开支架,把一枚一百公斤的炸弹推了下去。那幢灰蒙蒙的古旧建筑里炸出一团橙红色的火光,好像某种形态诡谲的花。弗兰克移开了目光,突然很想就这么掉头飞回南安普顿。他开始没来由地厌恶这个任务,厌恶那些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致命的火光。他深吸了口气,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压回去。
然后一个声音从无线电微弱的噪音里浮了出来,让他一下子全身发冷。
“发现敌机,注意三点钟位置,准备迎战,完毕。”
副机长低低骂了一句脏话,弗兰克吞咽了一下,望向右前方,觉得自己的动作就像在水底一样迟缓。一群不祥的黑点出现在本来澄澈无云的天空里,真真切切的“一群”。去他的“迎战”,我们应该跑,他很想冲所有人大喊大叫,但只是咬了咬牙,拉高飞机,穿过稀疏的火力网,希望能占据有限的一点主动权。冷汗让他的手心滑溜溜的,几乎抓不稳操纵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气势汹汹的德国歼击机会像豺狼一样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然后像猎鹌鹑一样把这可怜的一小队英国空军统统打落。
不,我不会死。
流弹擦过了机舱壁,没能打穿铁板,却擦刮出刺耳的声音。一架漆成黑色的Fw-190盯上了他,穷追不舍。他吃力地躲避着,天空和大地疯狂地旋转起来,像个巨大的万花筒。他猛地一推操纵杆,飞机近乎垂直地往下坠去,然后以一个陡峭的角度重新爬升,从下面瞄准对方的引擎。这一向是他最喜欢的招数。爆炸的烟云还没有散去,又有两架歼击机围截上来,好几架机枪同时开火。弗兰克高声骂了一句,这是架轰炸机,高空性能并不好,他只能左右闪避,祈祷引擎不会被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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