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生来就被遗忘,那他可能会没名没姓、没户口、没身份。
但如果一个地区被遗忘了,却会滋生出无数东西。
轻水这么个小地方,因为过去二十年的遗忘,有无数阴暗的角落被翻到夹层里,裹挟着贪欲和妄念不见天日,落后和无序织就起一张循环往复的大网,将伍州的繁荣隔离在外,积成沉疴痼疾烂进淤泥。
远宏突然从天而降,让陆知遥感觉到正有一把利刃,将要“唰”的一剑划开轻水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神仙大罗和魑魅魍魉们,都开始了蠢蠢欲动。
陆知遥第二次踏上轻水区的地,感觉着实不太舒服,眼睛还在隐隐泛着酸疼。
一路蜿蜒而过沿路破败的五金店,小作坊和汽车维修店,平矮的简易房随处可见,建筑垃圾随意堆在主路边,即便是雾气蒙蒙的天气,汽车飞驰而过还会带起灰压压的尘埃。
开到半路,一滴硕大的雨水毫无顾忌地砸在车窗上四溅成喷射的不规则形态,呼啦,司机打开雨刮毫不留情的刷走那滴遮挡视线的液体,下一秒,四散的雨水一下扑面而来,自动雨刮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砸的措手不及,呼啦呼啦的左右摇摆起来,陆知遥看得眼晃,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汽车后座上,钱小丁见陆知遥一直在揉眼睛,赶紧递上眼药水。
“钱秘书,今天你去办两件事。”陆知遥昂着头,努力控制住晃动的手,费劲地点着眼药水。
“我拿小本本记下,陆总您说!”
叮,您的小天使上线了。
“你去区里的国土局,我安排了熟人带你,去查我们那块地的‘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问题导致到现在土地性质是划拨而且还是三类工业用地。”陆知遥闭着眼睛,眼药水沿着眼睛滴了下来,他紧紧皱着眉头。
“好的!还有一件事呢?”
“知道轻水三宝吗?”
钱小丁摇了摇头。
陆知遥用手捂了下眼睛:“高李记酱肉,九新厂的羊毛毯,还有就是黄记黄牛肉面!”
“黄记黄?”钱小丁重复了一遍。
“是他妈黄记!黄牛肉面!”陆知遥恨不得自戳双眼,“去找到地址,晚上我们去吃。”
“您不在酒店吃自助吗?”
“自助有面好吃吗?”
钱秘书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听到了这世界尽头难得的真理,“唰唰”在小本本上赶紧记下。
陆知遥只要烦躁的时候,就只有一碗滚烫鲜香的面可以让他得到平静和安宁。就如同他对洗头的癖好一样,永远是个谜。
放下钱小丁后,陆知遥独自来到他接盘的这块地,房子仍然造到一半,和他上次来比看不出有什么进展。他站在出事的那片工地上,玻璃和那堆建筑垃圾早已经被清理干净,此刻项目暂时停工,陷入一片沉寂,未完工的四面漏风的楼里,野猫率先搭起了三室一厅,连日来雨水不断,滴答的渗水声清晰入耳,裸露的钢筋在一片灰色大地中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固执冰冷。
陆知遥心里一直在疑惑,在当地人的口中,这片地当初是一个造纸厂原址,那家厂二十多年前就迁址了,但这么多年,这片地的土地性质竟然一直没解决,那当初这片地为什么一直在建商品住宅,这可是连住宅产权证都办不下来的,而且政府对这块地相当讳莫如深,陆知遥曾经正路、旁路都试探过去解决这些问题,似乎只要涉及这块地,所有相关部门都恨不得避之千里。
陆知遥从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已经拿下来了,他就想让这批在建的房子起死回生,但此刻却深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萦绕在他心头,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这片地二十几年一路辗转坑到了自己手里,曹万宏跟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陆知遥心里隐隐感觉这突然像一个阴谋,他不知道掀开这破败的皮囊后里面会有多血腥的骨肉,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掀。
陆知遥感觉自己陷在一个漩涡里,看着眼前的商品楼开始不断旋转,眼睛又开始泛酸。
傍晚,黄记黄牛肉面店外排起了长队。
“让你找地址你就光找地址,你不知道先来排队吗!”陆知遥一记头皮拍在钱小丁脑袋上,“这天眼看着又要下雨,我最讨厌头发沾水了!”
“陆总……”钱小丁揉了揉脑袋,委屈地说:“我从那里出来都挺晚了,来的时候已经在排队了。”
“黄记黄”是一家店面极小的地方,前后桌的人恨不得挤得能背对背用尾椎骨互相玩击剑,由于客人太多,老板在店门口支起简易的红白蓝塑料棚,在露天又摆了几桌,然而这个饭点时刻,陆少爷只能抱着双臂以一个极度不耐烦的姿势等在队伍里。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陆总,这片地的档案到二十年前就封存了,说是没有特别的命令谁也看不了。”
“查不到最早的买家和当时的交易合同?”
“是的。”
陆知遥心里的不安随着漫过全身的湿冷渐渐被放大。
就在这时,陆知遥的护目镜前出现了几滴水,几秒后一场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我操!”陆知遥跳着躲进了店门口的简易大棚里,饶是反应够快,头发还是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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