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安托万_戈多糖【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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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院散了场,观众也稀稀拉拉地走了干净,舞台的幕布落了一半,红绸子垂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林喻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垂着头回想今天自己的表现——还不算太糟,但也说不上好。他觉得自己可以更好一点,至少不像个小孩儿一样慌慌张张的,不会紧张地把自己的戏服攥出这么深的褶痕。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哒哒的,很轻很慢。

  郑沛阳坐到了他边上的位置,肩膀抵着林喻弯起的手肘。小演员脸上的舞台妆还没有卸下来,画着小狐狸的雀斑和上挑的褐色眼线,他在台上时站远了瞧不仔细,凑近了看才发觉确实比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可爱得多。

  郑沛阳朝林喻抬起了手腕。

  林喻以为,郑林林一定要善解人意地鼓励或者安慰他什么了,像他以前一直对他做的那样。

  郑沛阳捏住他的胳膊肘,只是说:“快去把脸上花花绿绿的擦了,我们走了。”

  林喻懵懵地问:“走去哪儿啊?”

  郑沛阳已经站了起来,自然地拉过他垂着的手腕,晃了晃:“回家啊。”

  第四章

  林喻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袋雪山楂,抱着一颗一颗吃,到家的时候心情又变好了,又觉得自己是百花剧团的一朵霸王花了。

  郑沛阳和他摆摆手说再见,笑容掩在月色里:“林喻,明天见。”

  林喻嘴角蘸着白砂糖,甜甜地回他:“嗯,林林,明天见。”

  可到了第二天,兴冲冲跑着去上学的林喻没有找到郑林林的身影,甚至后来很久很久,都没有在教室里找到他。

  林喻每天都在左边口袋兜放一瓶自己的牛奶,再在右边口袋兜里放一瓶郑林林的酸奶,揣着两个瓶子,晃荡晃荡地去上学,走进教室里,见到的始终是空荡荡的课桌。

  等林喻再见到郑沛阳,是在唐媛的病床前。那时候郑妈妈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喝水吃饭都只能靠一根细细的鼻饲管。

  现在的郑妈妈再也没办法给林喻和郑沛阳念小王子的故事了。

  郑沛阳一个人蹲在妈妈的手边,生怕吵醒了病床上的人,只敢埋头在被子里压着嗓子小声啜泣。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让小林喻觉得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看见郑沛阳蹲在那里泪眼婆娑的样子,他觉得更加难受,像被人按住脑袋埋在海水里那样呛的难受。

  见林喻进来,郑沛阳擦了一把脸,躲进了窗帘后边,把呜呜咽咽的抽泣都压在了嗓子底下。窗帘布上隐约透出他的轮廓,像只被妈妈弃在旧巢的小鹰。

  林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搅动手指,听到耳边生命监测仪滴滴的警报声不停作响,犹豫一阵,还是过去掀开了病房蓝色的幕布。他跨上窗台,蹲到郑沛阳边上,把自己一起藏进窗帘后边的角落里,窗外的阳光毫无阻挡地洒在两个人身上。

  郑沛阳抬头看他,下嘴唇被门牙压出了道暗红的印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林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小心展开捋平叠整齐了,才递到郑沛阳跟前。他轻声细语地说:“林林,别哭了。”

  那一年,小王子丢了自己的玫瑰,但狐狸找到了他。

  少年的轨道扭曲交错,总是在未知的节点分叉,外界的任何变数都是一只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推,生活的轨迹就翻天覆地变了样。

  郑沛阳的妈妈去世之后,他被郑家接了回去。

  郑亦周送他进了郊区的私立中学。那所学校以难进难出出名,林喻连门槛都摸不到,只能一个人在家门口的初中雄赳赳气昂昂地当鸡头,和郑林林隔了三小时的地域差。

  那时候还没有触屏手机,大家都举着九宫格按键的小手机在抽屉里噼里啪啦打字,微信不知何物,用的最多的是掰着手指从饭钱里省出来的一毛一条的短信,少打一个标点符号都觉得浪费。

  通信昂贵的年代,早恋的成本也昂贵。据说隔壁班某个班长为了和男友发短信,天天抠着胃不吃午饭的,省下钱充话费,又据说某个男生在厕所里倒卖电话卡,被校长抓了个现行,又据说某两个男生为了追班花,争先恐后地给人家充话费,在报刊亭门口大打出手。各种八卦听得林喻一愣一愣的。

  林喻在银色的滑盖手机上挂了根红色的绳子,吊在手腕上,到了晚上,就缩在被窝里抠着绳子和郑沛阳发短信。他每天都有几十篇小作文想发给郑沛阳,和小学时候那个喋喋不休的小豆丁一样,抱着一箩筐欢喜雀跃,噼里啪啦地朝外倒豆子。但这个晚上,几个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到最后只发了一句话。

  林喻:林林,你保送的高中定下来了么?

  郑沛阳很快回道:还没定,我想去景行。

  林喻:这样啊!那我也想去景行!你一定要等我哦!!!

  郑沛阳:好,你怎么还不睡觉,快去睡觉。

  林喻:诶诶,晚安。

  郑沛阳:晚安。

  因为每一个字都来之不易,所以每一句晚安都小心翼翼,每一句再见都有迹可循。

  林喻把手机放到枕边,呼吸沉沉,梦也沉沉。

  那一年的冬天,林喻上补习班上得昏天黑地,闭上眼睛梦里都是数不清的公式。后一年的春天,郑沛阳保送了景行中学,提前走进那条落满梧桐叶的**。那一年的夏天,林喻中考410分,压上了景行最后的分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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