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_公子优【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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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息风那么喜欢听故事,他不能变成一个没有故事可讲的人。至少,他在知晓柳息风的所有故事之前,不能变成一个没有故事可讲的人。

  日将正午,所有人都在家里做饭吃饭,四下无人。

  李惊浊肚子里的鬼胎被这种四下无人催生出来,一窜而起,长成了魔鬼。他之前想用坦诚换坦诚的想法太天真,柳息风没有这种坦诚。何况,柳息风的稿纸上写过关于他的事,那么,他是不是有权利,去看一看到底写了他什么?

  只是走几步,就几步而已,只是走到窗户边去。去看一眼,就一眼而已。也许什么都看不到,不是吗?魔鬼撺掇他。

  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写你什么吗?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谁也不知道的机会,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魔鬼诱哄他。

  李惊浊抬起腿。

  不行!

  他汗毛一竖,冷汗也被激了出来。

  这种谁也不知道的事,他不是没做过。他想起了他休学的“正当理由”是怎么来的。只是一瞬间,那本要迈出去的一步就变成了果断的一步后退。

  只要这一步踏出去,他就全错了。

  上一次在窗外看了柳息风的稿纸,还勉强可以算是无心之过,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越过了红线的歹念。

  他想知道柳息风的所有事,百爪挠心一般地想,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他和柳息风的关系从此就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地基上,不知道哪一天会崩塌。如果有一天,他要花费他与柳息风之间所有的信任与情谊为今天踏错的一步买单,那他就算知道了柳息风所有的故事,又有什么用?

  李惊浊不敢在原地停留,提着食材往自己家飞奔而去。

  原来不只是夏天和冬天的事,他想得更远,超越了春夏秋冬,已经想到未来可能的所有信任与情谊。

  跑到厨房门口时,他已经出了一手的汗。他望见坐在小板凳上什么都不知道的柳息风,心中一片惭愧。

  柳息风正在摇扇子,木炭屑不断从灶下飘出来,火光将他的面容映得别样动人。

  “阿嚏——”他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木炭屑满天飞,沾到他鼻尖上。他觉得更痒,揉了揉鼻子,一道炭痕就这么留在了他鼻头上。

  李惊浊笑起来,却没有出言提醒。

  柳息风这才看到他,邀功说:“快来看,如我所料,火已经烧起来了。”

  李惊浊说:“这么厉害?”

  柳息风抬起下巴,得意道:“那是自然。”

  两人做好饭,吃过,便在堂屋里饮茶,躲一躲午后最烈的日头。

  柳息风在茶杯倒影里看见自己鼻尖上的炭痕,说:“你居然不告诉我。”

  李惊浊笑了:“我想留着,等一下,就照原样画下来。”

  “不许照原样画。”柳息风去打水洗净脸,回来又补充,“也不许默写。”

  李惊浊笑而不语。

  柳息风说:“你答不答应?”

  李惊浊说:“笔在我手里。”

  柳息风说:“我手里也有笔。”

  李惊浊不笑了,看着柳息风,问:“你的笔,要写我什么?”

  柳息风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不讲话了。

  李惊浊还是那样看着他,也不讲话。

  柳息风忽然叹息一声,笑着说:“惊浊小弟,你想画什么,画就是了。我没资格妨碍。”

  李惊浊笑不出来,也无话可说,低头去吹杯中的茶叶。没错,他也画了柳息风,而且是偷偷摸摸画的、不能让柳息风本人见到的柳息风。

  等日头明显到了西南边,被李宅的一排西屋挡住了,两人才去画画。

  柳息风帮李惊浊一起搬书桌到屋外,拿画具,打水,铺毡子,铺纸……准备好一切后便像一只藕荷色的蝴蝶般绕着桌子飞来飞去,边飞边问:“我坐在哪里?用什么姿势?要怎么看你?”

  李惊浊低头,说:“都好。”

  柳息风四处瞧了个遍,自作主张地侧身坐到门前的柳树下,半回过头,对李惊浊抛出一个媚眼:“这样如何?”

  李惊浊看了一眼,喉头一紧,说:“还行。”

  李惊浊动笔了,柳息风突然说:“哎,太远了,我坐这里看不见你画画。”

  笔一顿,李惊浊说:“那你坐过来吧。”

  柳息风满面可惜地离开了垂柳,将椅子搬到桌子旁边,紧挨着李惊浊。

  李惊浊说:“坐到左边去,坐右边我不方便抬手。”

  柳息风又听话地坐到左手边,还是紧挨着。

  天热,气味容易被蒸腾出来,李惊浊闻到了一丝幽香,味道和柳息风给他的那个小荷包一模一样。

  李惊浊对自己说:把笔拿稳,心如止水。想象自己拿的是手术刀,想象对方是一个待解剖的尸体,想象闻到的是福尔马林的气味。

  已经挨得够紧了,柳息风还要凑过来一点,问:“你怎么不看我?”

  李惊浊的想象瞬间溃败。

  他抬起眼,柳息风的脸这么近,近得他能仔细端详柳息风虹膜的颜色。那不是常见的深棕色,也不是稍微罕见一些的琥珀色,而是纯黑的,黑得能把所有东西都吸进去,又黑得能发出光来。

  既是一切,又什么都没有。

  是未知。

  未知是一个值,介于什么都没有和一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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