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安轻轻地握住陆博远的手:“你告诉过我,青铜的铜锈是病害也是它的铠甲,所以不要让它们击倒你,好吗?”
陆博远的手在颤抖,裴子安的声音温柔地将他包裹,他想起小时候他在太公的故居里总爱玩一个叫寻宝的游戏,他在古物和书架中穿行,对逝去的故事有着无尽的好奇心,那是他梦想的源头,也注定他是一个无比恋旧的人。他遇见裴子安,裴子安热烈得像一块用色大胆的画布,他和陆博远着迷的文物不同,他那么鲜活那么跳脱,可又微妙的有着共同之处——一种让陆博远忍不住想要探寻的冲动。
可陆博远并没有自信能留住裴子安,他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小人,古板无趣得像长在土里的作物,自己恐怕都要作古,他问裴子安愿不愿意见他的朋友,那时候他的手心也在发抖,裴子安拒绝了他,陆博远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预料到了这段恋情的归宿,被同样的问题蒙住了双眼,最后越行越远。
陆博远到如今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就好比裴子安能直白地说出这些话,陆博远却永远只敢在背地里行事。
如果他可以多一些勇气,他会告诉裴子安,图书馆的厕所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陆博远从来没有去图书馆的习惯,只是见到了一个男生想要多了解他,于是特意坐在他的周围,看他从《陶瓷学概论》读到《中国陶瓷史》;他会告诉裴子安,在机场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所以卑鄙地问裴子安可不可以继续做朋友,因为他不想裴子安忘记他;他还会告诉裴子安,在英国的一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借文物摄影的名义去省博拍过那么多照片,其实都只是为了看裴子安一眼。
陆博远唯一一次冲动应该是四年前,报名了省博的考古队,在长樱路上救下一只白眉毛缺耳朵的大黄猫,他忘了那时候他是怎么冲出去的,就记得那一瞬间陆博远想起他偷拍过一张裴子安的照片。
那是裴子安刚到省博没多久的时候,他抱着一只白眉毛的大黄猫,点着它的鼻子说:“糖老师别再乱跑啦,你要是丢了,我得哭死。”
裴子安笑了起来,阳光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像少年人初次动心的吻一样美好。
陆博远难得有假期回国,他躲在陶瓷组的小院外拍下了这一幕,那张照片太生动,以至于他在英国的每日每夜都忍不住拿出来看了又看,连那只大黄猫都在梦中出现过好几次。
车子撞过来时,陆博远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那只猫被他抱在怀里护得好好的,昏迷前陆博远就在想,他舍不得裴子安哭。
可实际上裴子安的眼泪总是为他而流,裴子安又哭了,他仰起脖子,喃喃地对他说:“一生短暂,让我陪你一起好吗?”
陆博远轻轻擦掉了他的眼泪,动作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文物那样轻柔。固执的龙低下了头,裴子安本就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可陆博远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裴子安就不能安心,他握住陆博远的手,让他宽厚的手掌停留在脸颊旁,像是示弱一般软声道:“心有非衣,心有裴。陆博远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不肯答应……”
陆博远愣了一瞬,瞳孔震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的马脚,他所有卑鄙懦弱自私的一面,原来早都暴露在了裴子安眼前……
“你不会觉得我很无耻吗?说着那样的话,背地里却还纠缠你……”陆博远自嘲着。
裴子安伸手从他的额角摸到眉心,指尖抚平那里的皱褶:“你还爱我,我很高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纠缠一辈子。”
这一晚,裴子安在陆博远家里住下,那扇门后面是什么他依然不知道,但他决定不再追问陆博远的秘密,因为他很爱陆博远,陆博远也很爱他,他相信他会等到陆博远主动告诉他的那一天。
第二十八章
刘瓷请裴子安做说客劝老先生去美国,裴子安纵然心中不舍,也知道让师父和子女团聚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老先生并非不愿去美国,只是舍不得旧友和旧物,又习惯口是心非,不肯低头。
老先生跟女儿闹了矛盾,就找小徒弟诉苦:“这怎么可以选呢?都是我心头记挂的,一个也舍不下。”
“我懂的。”裴子安握了握他的手,这双手曾经修复过数以千计的珍宝,填补上那些裂隙的又岂是黏土那么简单,而是一位老人热忱的心血与数十年的青春。
裴子安问他要不要去省博看一看,老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轮椅一路推去省博不太方便,裴子安便给陆博远打了电话,请他帮忙开车载老先生过去。
老先生一见来人是陆博远,眼睛都亮了不少,格外热情:“小非,好久不见!”
裴子安这才想起来陆博远和老先生是认识的,不仅如此老先生还和他相见恨晚,称兄道弟,可恨他被瞒在鼓里这么久,他一时之间起了些报复的小心思,促狭道:“你和我师父关系那么好,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师叔了?”
陆博远掩面咳了一声,一副心虚的样子。
就在裴子安以为自己报复成功,忍不住得意忘形的时候,陆博远忽然在他的耳边说:“可以。”
裴子安瞬间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一片,在心中暗道,没想到陆博远如此禽兽,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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