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街对面的沈京九,显然也看到了他。陆流云本想过去跟他叙叙旧,不料沈京九今日规矩的很,只向他遥遥一点头便转过了身。陆流云正待纳闷,就看到那厮身边站着的两位壮汉,一左一右把人架上了后面的沈家专车。
陆流云看这情景暗想,无非是沈京九他老子又差保镖出来逮儿子了。
他此番着实也没猜错,沈京九昨天跟他老子大吵一架,赌气彻夜不归。带了两个白俄娘们窝在俱乐部里先是买了半宿醉,而后酒醒了又兴致勃勃地打了半宿牌。直到凌晨时分露了脸,才被家里的保镖给拦住了去路。
儿子在外风流快活,老子在家暴跳如雷。今天沈老爷跟聂平川合资开业的旅馆大庆——正是凤子坳那家赶早热闹的“龙祥旅馆”。这门前鞭炮都挂了几响,临近剪彩的时候,二老板的位置却还缺着沈家的两个空。
沈老爷拿这儿子没办法,想他读书不成,学本生意经也好。偏偏沈京九天生是个无根的野草,成天东飘西荡不肯定性,常常怄的老子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肚子里去重新退货。
“咱们有账回家再算,今天求你给爸爸做点脸。”
沈老爷坐在车后座被他气得头痛,太阳穴上各贴了两片小圆膏药,几乎快要双手合十给这儿祖宗拜一拜。
沈京九顶不乐意他老子跟聂家人打交道,昨天大闹一场不偿心愿,有心躲他老子两天。可如今看到亲爸爸这样犯难,却也狠不下那心肠再撂脸子。
“好啦爸爸。”他荡悠悠地把目光飘向窗外,“把头上的膏药贴掀下来吧,我一直不好意思讲,你知不知道你这般模样看起来,就像个灶炉门口的烧火婆子。”
沈老爷见儿子服了软,心中刚刚释怀,转眼听到这话,又被气了个人仰马翻。
父子俩一波三折到了凤子坳,聂家舅甥已经在门口等了。
车门一打开,聂平川体贴入微地伸出手,把沈老爷从里面搀了出来,背影酷似一座沉稳大山。从沈京九的角度看上去,他的老父亲很像是被人亲亲热热地搂在怀里。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后座上翻了个白眼,耳边传来他老子的高声一喊,“京九,醒醒了,到地还犯瞌睡,还不出来见见光!”
“想必贤侄是学校里功课放的太重了,不像我家这愣小子皮实,识完几个大字就跟着我出来跑场子。”
沈京九走下车,闻言扫了一眼站在旁边充当背景墙的聂金宸,发现聂家外甥跟舅舅一样,都是个威风堂堂的大个子。
两家老板来齐了人,剪彩仪式顺利进行,沈京九因要替他老子做脸,乃至于亲自上去点了一串挂鞭。
聂平川在喜庆的爆竹声中,悄悄附耳沈老爷道,“沈老兄,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旅馆现在只差一位主事老板了。我在天津初来乍到不懂行情,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要有合适人选还请帮着留个心啊。”
沈老爷是个明眼人,知道这厢说的都是客气话,聂平川在上次的服装生意上吃了他的回扣,这次是特地借机会“还礼数”来了。
他笑眯眯地对着聂平川点了点头,把那点子猫腻闷在嘴里看破不说破,其实心里头早就有了个好人选。
第34章 脏东西
沈聂两家此唱彼和完这出一波三折的开业大戏,人精长辈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聚饭拉交情,逃难似的默契告辞。各自带着不做脸的小辈,一方回了家门,一方回了租处。
说起这房子的事吧,如今聂家舅俩虽然在天津的商道把名号打得风生水起,却没急着置办地产。
爷们儿两个都不是讲究人,刚来的时候先在外国酒店短暂地住了一段时间,而后便直接长租了英国人的小公馆,连家里的下人们都是在合同上现成配带的。
聂金宸没他舅舅随遇而安的适应能力,常常吃不惯公馆里洋厨子做的西菜,又欣赏不来欧式风情的建筑规格。他不便为了这点子小事大发牢骚,于是,私下里得了闲空,便时常要旁敲侧击地暗示下别人,来排解心中的不满。
可惜聂平川没有读心术,看惯了外甥的冷脸臭脾气,不但心中无所察觉,反倒表现出一副越住越满意的模样来。他私认为,虽然这外面比起家里来,住不那么舒心踏实,但两个大男人能把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这时间一长,两人之间的分歧就变得非常明显。
“又是投资丝厂,又是去开旅馆,搞得像是真的过来做穷生意一样。”
聂金宸一来看不上装模作样的暴发户,二来没看懂他舅舅的路数,平素又最是个心气儿高的,这下就在心里闷出了一团热气,不耐烦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
“像才好,让别人看着是这么回事就行。”
聂平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好个屁,聂金宸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跟苦药似的并不解渴,又皱着眉头把杯子放了下来。
“小子,这里不比咱们家,天津城里遍地是爷,别总给人脸色瞧。”聂平川用凉开水替他涮了涮杯子,倒了一杯热茶,“有句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表面功夫做做足,以后不愁没你发威的时候。”
聂金宸没有他舅舅这样的远见卓识,每每说不上两句话,就被聂平川噎得歇了嘴。他一个人闷坐在沙发上,两道浓眉一拧,摆了个焦躁的势头,劲劲儿地从鼻子深处憋出了一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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