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晖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捏着两个酒杯,径直去了顶楼的花房。
玻璃门一推开,cháo湿温暖的气息夹杂着细细甜甜的花香便扑面而来,影影绰绰的灯光从一丛丛郁郁葱葱的植物之间透出来,有一种突然间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
霍东晖绕过一丛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朝着窗口的方向走去。花房靠窗的地方摆了两个很大的台阶式花架,花架上摆着一盆盆盛开的蝴蝶兰。霍东晖以前只知道米兰喜欢蝴蝶兰,所以霍家的几处宅子都养了很多。今天听了米兰拉着盛夏叙旧,才知道米兰和泰莉这一对闺蜜都爱极了蝴蝶兰,以前盛家的花房里也养了许多新奇的品种。
盛夏大概也在想着同样的事,他坐在花架旁边的藤质沙发上,静静的望着眼前盛开的花束出神,被霍东晖的脚步声惊动,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的表qíng。
霍东晖大大咧咧的在他旁边坐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猜你就睡不着。喝两杯?”
盛夏勾了勾嘴角,“好。”
深红色的液体倾入透明的玻璃杯,浓郁的香气在空气里悄然散开。细碎的灯光跳跃在玻璃杯上,给这寻常的物件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盛夏在过去的半年里做梦都想要看到的东西。
“谢谢。”
“不,是我要谢谢你。”霍东晖迎着盛夏诧异的视线,略有些自嘲的耸了耸肩,“你是一个……嗯,机会。”
盛夏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霍东晖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仰着头出神的看着头顶上方一盆枝叶细碎的小盆栽轻声说道:“我和我母亲疏远很久了。一开始是因为一点误会,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话在他心里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但这些关系到家族声誉的闲话他能找谁去说呢?霍东云之类的堂兄堂弟是不可能真正jiāo心的,整天跟在身边的谭江之类的又是下属,更不可能跟他说自己的私事。
然而此刻,霍东晖坐在安静的花房里,看着眼前安安静静盛开的蝴蝶兰,忽然就有了说话的兴致,“你记得霍白吧?以前曾有人跟我说,他其实是我妈跟外面的男人生的孩子。我那时候正好在叛逆期,脾气特别大,就跑去跟她吵。她也是个急脾气,气急了打了我两耳光,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
盛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qíng来面对他。这个看上去很沉稳的男人,居然还玩过这么幼稚的把戏?
“再后来就真的疏远了。”霍东晖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听着像笑话是吧?但当时的我真是……很痛苦,总觉得我爸生前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做对不起他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没法子原谅她。”
盛夏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觉得霍东晖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怀疑自己的母亲。当然,他也有些佩服那个挑拨离间的人,真是很有手段,知道有真有假的消息最容易让人相信。
“还好出现了你这个变数,”霍东晖有些感概的跟他碰了碰杯,“其实我跟我妈xing格挺像的,好面子,嘴硬。心里想要和解但是行动上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好一再的往后拖。在她打电话跟我商量你的事qíng之前,我们大概有两个多月没见过面了,电话也很久没打过。”
盛夏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她还好好的,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她还好好的。”霍东晖反应过来这个话题不大合适,略有些不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你们这么快就离开临海,会不会觉得赶得太辛苦?”
“我留在临海没有任何意义。”盛夏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眼神微微有些飘忽,语气却格外冷静,“就像海荣说的,我现在连一张身份证都没有,而我的敌人却掌控着整个家族的力量。我不会做以卵击石同归于尽那种蠢事。这种死法太便宜盛河川了。我要让他用下半辈子的时间一点一点品味我们曾经受过的痛苦。”
第24章 蝴蝶兰(五)
霍东晖稍稍有些意外,盛夏从外表看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但他紧接着就想起他在疗养院里杀掉的那个医生……好吧,其实他并不了解这个人。
“吓到了?”盛夏见他沉默不语,微微带了戏谑的神色看过来,“觉得我狠毒?”
“不,”霍东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盛夏莞尔,主动跟他碰了碰酒杯。
霍东晖心里隐隐的有点儿小兴奋,这是一种遇到了同类的感觉,“我在想,如果咱们两家的矫qíng老娘没闹翻的话,我们俩应该很小就认识了。”一想到白白软软的小ròu团子追着自己叫哥哥,霍东晖心里忽然就痒了一下。盛夏长得这么好,小时候一定十分的漂亮可爱,拽着衣角求抱抱什么的……
盛夏已经有了醉意,听到他这么说便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很任xing,脾气很坏。你不会喜欢的。”
霍东晖笑了起来,“一定会喜欢的。因为我会当你是自己人,我这个人可护短了。”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盛夏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哪里还有什么自己人。他的爷爷和爸爸都已经过世了,一向温和有礼的小叔又突然间露出獠牙,不但咬死了他妈妈,还把自己关进那种地方……
盛夏坐不稳,靠着沙发的靠背,竭力压抑着喉头的呜咽。他后悔当初没听泰莉的话,让冯延有机可乘,后悔自己没有早两年帮着泰莉熟悉公司的事qíng,反而一门心思扑在和尼奥的小生意上,非要追求什么狗屁的自我价值。
亲人都死光了,要自我价值有个屁用?!
霍东晖沉默的晃了晃酒瓶,把最后的几滴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他知道盛夏在哭,事实上他能憋到这个时候已经让他很意外了。他才多大?二十二?二十三?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哪里有这么深沉的心思,还跳着脚跟米兰吵架呢。
霍东晖不会安慰人,只能静静坐着,等着他借着酒意将心里的压抑统统发泄出来,然后抽泣着昏睡过去。
花房里只开着几盏小灯,昏蒙的光线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奇怪的气氛,仿佛将眼前所见的这一片景色单独的从天地之间分隔了出来,整个世界都远了,消失了,只剩下这一片盛开的繁花和身旁陷入了醉梦的青年。
霍东晖不是一个常常会审视内心的人,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心头莫名的发软。仿佛因为盛夏的哭泣,空气里都游离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伤感的因子,轻轻的牵扯着他胸口。
这样一种黏黏糊糊的心境,这样一个突然间多愁善感起来的自己,让霍东晖感到格外的陌生,甚至隐隐的有种受了惊吓的感觉。
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
花房的温度要比楼下要低一些,睡着的盛夏不自觉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流露出一副习惯xing的忍耐表qíng。
放任他这样睡下去的话,一定会生病的。霍东晖在下楼喊谭江和自己动手之间挣扎了几秒钟。他想起刚才说的话,若是米兰和泰莉二十多年前没有闹翻,他和盛夏应该是非常熟的兄弟。他会追着自己叫哥哥,说不定受了委屈还会找自己来告状。
霍东晖放下酒杯,认命的俯身过去,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盛夏明显过低的体重让霍东晖吃了一惊,目测他的身高将近一米八五,这个身高的成年男人体重至少也该保持在七十公斤以上,可他的体重顶天也就一百斤出头的样子。
霍东晖的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他以前追过一个男孩儿,那男孩个头还没有盛夏高,看上去也并不胖,但他冷不防跳到自己背上的时候,能压的他一口气换不过来。跟那个男孩儿相比,盛夏轻的像个洋娃娃。
霍东晖用后背推开花房的门,一步一步抱着他朝卧室走去。盛夏长手长脚,被他抱的大概不舒服,但他也只是小幅度的挣扎了一下,继续安安静静的睡着。他身上实在是瘦得厉害,霍东晖用手掌轻轻感受了一下那种皮包骨的感觉,心里的感觉几乎是惊悚的。他还没见过身边有谁能瘦成这样。
应该安排他做个健康检查。霍东晖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留他一天呢?
疗养院出了事,第一时间肯定会封锁消息,秘密搜捕。但这个过程不会太长,一旦他们发现跑掉的人找不回来,就会跟上级汇报,并且跟病人的家属们联系。到了那个时候,盛河川就该出手了。
霍东晖有些遗憾的放弃了把盛夏留下来的想法,决定到了栈口之后再看看qíng况,如果条件允许就让谭江在那边安排他做一个全身检查。
盛夏的卧室门虚掩着,用脚尖一碰就推开了。霍东晖想起谭江跟他说过,盛夏在屋里的时候不喜欢关着门,他昨晚好心好意的帮他关上,结果一转身发现又被他打开了。霍东晖觉得这个习惯大概源自一种心理上的焦虑:他害怕身处封闭的环境。
霍东晖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在chuáng上,替他脱掉鞋袜和外衣,又到洗手间拧了一条热毛巾来帮他擦脸。
盛夏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着,像是随时会被一点儿动静惊醒。
霍东晖神差鬼使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像小时候米兰对他做的那样,然后他轻声说了句,“做个好梦。”
盛夏静静躺着。霍东晖替他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出门的时候还特意让房门虚掩着。
走出卧室,霍东晖却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他刚才都做了什么啊……
还好盛夏不知道。
盛夏睡得并不安稳,被谭江的电话叫起来的时候,脑袋晕沉沉的,有平时两倍那么大。
天还没亮,没拉上窗帘的卧室里光线昏蒙蒙的。
盛夏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在花房里的qíng形:妖娆盛开的蝴蝶兰、灯光下仿佛发着光的红酒、霍东晖磁xing的声音,以及……他弯下腰把自己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手臂的力度。就算是醉酒,他其实也是有记忆的。他记得自己多喝了几杯,没出息的哭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然后就迷糊了,再然后……
再然后霍东晖把自己抱回了卧室。
盛夏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霍东晖把他放在chuáng上的时候,像对待小孩子似的给了他一个晚安吻,还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句,“做个好梦。”
这是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了吗?
还好当时他醉过去了……还好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他一定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么没出息的表现吧。
盛夏在卧室里磨蹭了半天才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米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并不是霍东晖。盛夏觉得这个声音他似乎在哪儿听到过。然后他听到米兰说:“阿白,登机前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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