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啊。”盛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李晟的手指虽然灵活地拨动琴键,但他的眼睛是空的。
他跟他们不一样。
盛夏心里忽然就有些害怕,他不想像这人一样疯掉,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关一辈子,活得像个囚犯。
盛夏看着海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出去。”
海荣与他对视片刻,极突然的伸手搂了他一下,耳语般念道:“我也要出去。只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就有法子翻牌。”
两人对视了一霎,彼此都觉得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两个人若无其事的分开,海荣开始沿着书架绕圈子,盛夏则走到钢琴旁边,在地上坐了下来,静静倾听演奏。
《伏尔塔瓦河》,熟悉的乐曲,然而乐声中却不再激dàng着热烈的qíng怀,没有猎人悠扬的号角回dàng在茂密的森林之中,也没有村庄里传来的孩童的嬉戏,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死寂。làng花拍打着河岸,溅起寂寞的水花。
盛夏在琴声中闭上眼。
李晟的伏尔塔瓦河是一条没有生命的河。
暑热的天气倏忽而过。第一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盛夏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在每周的活动时间到楼下的运动场去散散步。
这是被关进来之后,盛夏第一次走出十号楼。
运动场周围分别是七号楼、八号楼和九号楼。这四栋楼当中安保设施最为严密的就是九号楼,海荣告诉他说:“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在警方那里特别标记过的重刑犯,如果不是jīng神有问题被送到这里,只看他们犯下的罪行,枪毙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够的。”
盛夏以前也听人说起过霍家的西岭jīng神病疗养院在这方面是跟政府有合作的,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和这样的人比邻而居,并且在病理学的意义上被划分为同一个群体。这让他感觉十分微妙。
活动范围扩大了,盛夏也终于有机会看清楚所谓的重症院是怎么一回事。四栋楼的安防就不必说了,楼外面还有一圈堪比监狱的围墙,墙头和顶楼一样挂着电网。至于高墙转弯处是否真有瞭望室,高楼挡着,盛夏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绝对不是他拿着一支圆珠笔单枪匹马就能杀出去的。何况,就算冲出了重症院,外面又是什么样的qíng况呢?
两眼一抹黑的莽撞行动无异于自己找死。
盛夏暂时歇下了蠢蠢yù动的心思,转而关注起自己的处境来。能有机会出来走一走,虽然一个月里只有一两次这样的机会,但接触的人还是多了起来。盛夏也发现了另外两个与他相似的病友,其中一个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原来应该是个胖子,短时间的体重减轻让他看起来皮肤松弛,走路的样子颓然而疲惫,显出一种远远超出年龄的老态。盛夏很仔细的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很遗憾的用目光在他羸弱的躯体上打了一个叉。
另外一个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外表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凹凸有致。盛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克制,一种竭力想要冷静下来的隐忍。她看上去要比之前的男人更有理智。盛夏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主动接近这个女人。一方面,在一群如láng似虎的守卫的衬托之下,她的体能实在不够看。另外的原因就是她的神qíng实在太惊慌了,这让盛夏有些怀疑她的jīng神状态。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盟友,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
海荣看出他在做什么,找了个机会悄悄提醒他说:“他们不行。”
盛夏也知道他们不行,他也知道他想要做的事qíng不是人多力量大就能够办到的。但寻找同类的是人类的本能,盛夏也无法抗拒。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行。”海荣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有机会让你认识。”
他们俩坐在跑到边上叽叽咕咕的说话,对比周围一群漫无目的的病人,多少有些显眼。但盛夏已经发现了,守卫其实对于病人之间的接触并不是很在意——养在笼子里的两只小老鼠jiāo头接耳谁会在意呢?
盛夏警觉,“是谁?”
海荣仰起头,眯起眼睛惬意的晒太阳,“见了你就知道了。”
海荣说的这个人名叫南唐,很漂亮的一个年轻人,大眼睛,巴掌大的小尖脸,皮肤细细白白,是时下最走红的那一款小鲜ròu。
当然,盛夏后来也知道了,这个南唐确实是个小鲜ròu。他是一位艺人,选秀节目出身,后来参演了一部颇受好评的偶像剧,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正准备接拍自己人生中第二部电视剧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那一路大神,被人黑了一把,直接关进了重症院。
盛夏听海荣说到八号楼的时候就有点儿心惊ròu跳,看看南唐的长相,再想想之前八号楼的主管医师是那个被他弄死的路永川,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隐qíng。
海荣就住在盛夏的斜对面,那天晚上的事qíng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看见盛夏的表qíng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找了个机会解释说:“南唐没事,路永川没敢动他。”
盛夏意外了,“为什么?”
“南唐在外面有人关照。”
盛夏了然。南唐虽然只是一个小艺人,但他之前也挺红,认识几个权贵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qíng。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好奇南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把人弄到这里来的,可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海荣又说:“他的经纪人叫李树,每个开放日都会来看他。”
盛夏顿时醒悟,“消息是他带进来?”
海荣轻轻颌首。
盛夏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枯坐在运动场另一边抱膝发呆的小鲜ròu,正琢磨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就听海荣说:“你别过去,他不会理你的。”
“你怎么搭上他的?”
海荣摇摇头,“没搭上。也就是能说几句话。等我找个机会跟他说一说。”
盛夏心想这人戒心还挺重。
海荣叹了口气,“都是被身边的人给卖了。他年纪小,受不了也是正常。”
盛夏默然。
“嗳,说点儿好消息吧。”海荣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着他,“你知道下礼拜又有人来参观吗?”
盛夏摇摇头,心想就这么一个鬼地方,关着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到底有什么值得来参观的?
“好像是一些有来头的家伙。”海荣说:“又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疑似同伙的家伙出现了~
第7章 蜜友(一)
有人来参观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
一群勤杂工被看守驱使,将走廊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的gāngān净净,连窗fèng里的半片树叶都没放过。盛夏凑在观察窗口看着外面闹哄哄的场面,心里暗暗掂掇来参观的会是什么大人物?看着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来人或者不仅仅是身份煊赫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掌控着他们的经济和前途的大老板。
盛夏心念电转,又觉得这个猜测不对。如果是霍家的当家人,他对自己手下的产业都藏着什么腌臜勾当一定是心知肚明,如果只是他的话,看守和工人们反而不会这么紧张。一定还有比霍家的主事更加重要的人。
会是什么人呢?
盛夏记得霍家如今的当家人叫霍东云,那可不是什么温雅有礼的谦谦君子,相反这人的xing格相当的嚣张霸道,从西岭jīng神病院的qíng况也能看出来,他有政府方面的背景,行事鬼神不忌。就算是政府官员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会当回事儿。会有什么人,是连霍东云也要心生顾忌的?
盛夏对霍家的权力分派不了解,只能猜测是霍家的长辈或者大股东。只有这种重量级的人物才会对他的地位产生某些影响。
或者这些参观的人对jīng神病院的qíng况不了解?盛夏心想,要不要赌一把?
盛夏心中动摇,片刻后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如果真有不知内qíng的人,难道不去相信权威医生的话,反而相信他一个重度jīng神病患者吗?
别逗了。
伙食确实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午餐除了有红烧jī腿,居然还有饭后水果。盛夏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正抱着肚子在病房里来回溜达,就听斜对面的海荣轻轻chuī了声口哨,说了句,“大佬们来了。”
盛夏知道走廊对面的那一排病房是朝向重症院的大门方向的,他凑近观察窗口,果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响声。很多只脚同时摩擦地板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男人的声音略有些耳熟,盛夏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叶凉。
叶凉在给来访者做介绍,医疗设施人员安排什么的,盛夏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那些话跟现实qíng况压根就没有什么能符合的地方。也不知这些演说稿都是谁些的,简直能当玄幻剧的编剧了。
一群人慢慢走了过来,看外表都很讲究。本来走到走廊尽头了就该转头往回走,不知怎么,其中有两个人对走廊尽头的窗户发生了兴趣,特意走过来探头往外看。于是剩下的来访者也跟着凑热闹,都走了过来。
叶凉还在尽职尽责的介绍qíng况,“走廊里的通风qíng况还是很理想的,采光度……”
有人在看窗外,也有人在留意着身边厚重的铁门和铁门上巴掌宽的观察窗。看他们的眼神,盛夏会觉得这是一伙正在参观野生动物园的游客,既恐惧又觉得刺激,甚至还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当然也有同qíng,但那同qíng太过廉价,被盛夏理所当然的无视了。他的目光扫过这些衣冠楚楚的看客,疑惑的停留在了一位女士的身上。
身姿优雅的中年女士,身着考究的灰色套装,化着淡妆的面孔美丽动人,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世家贵妇特有的矜贵从容。
盛夏的瞳孔不易觉察的微微一缩。在他自己还没有想明白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飞快爬上观察窗口,并且开始有规律的轻轻敲击那不锈钢的窗沿。
滴滴答答的声音混在一团嘈杂的声音中并不突出,但那位女士却第一时间警觉起来。她离得并不远,一下就看见了盛夏的半张脸。
四目jiāo投,她的眼睛倏地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盛夏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在原地不要动。女士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克制的目光从盛夏的脸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盛夏的手指在持续不断地轻轻敲击着窗沿。
女士的神qíng也随之发生变化,有震惊,也有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深思。
访客们终于对走廊尽头的窗户失去了兴趣,叶凉适时的开始介绍楼上的活动室,于是一伙儿浩浩dàngdàng的开始往回走。
女士最后看了盛夏一眼,转过身跟着大队人马一起离开了。
叶凉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盛夏虚脱似的沿着铁门滑坐到地板上,后背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他不确定这个女人会不会帮他,或者走出这里她就会把她看到的一切都抛到脑后,但不管怎么说,他的日子总是多了点儿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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