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蘅一愣,小心地将另一只手覆上简书的手腕,见他没有推拒,才抚慰般地捏了捏。
“老家的事情都料理好了,等你好些,我们就回去看看阿姨,好不好?”
“下辈子,”沉默了很久,简书才开口,“希望别再遇到我这样的孩子,要一个孝顺的,一直陪她的,不要像我……”
黎蘅感到自己也不争气地鼻酸了,第一次开始不满起自己的嘴拙,竟不能想出一句能带眼前人离开绝望的深渊的话。
“她不后悔遇到你,你要认真生活,她才好放心离开。”
人垂着眼帘再没反应,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11)
简书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
刚开始人浑身没有力气,过量的安眠药物导致了呼吸系统和肌肉的麻痹,加上抑郁症带来的浑身酸痛,简书几乎是动一动都倍感不便。黎蘅于是天天给他擦洗翻身,怕他手脚躺得僵了,还专门跟着护士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没事就拿着简书的胳膊腿摆弄。要说细致程度,这个男人终归比不上医院里“百炼成钢”的那些护工护士,但不知为什么,简书也只有在他的照顾之下能找到些安全感,不至于如临大敌般绷住浑身的神经。黎蘅发现这个规律以后,无端高兴了很久,几乎每做一件事情都要确认一遍,是不是我干得最好,连简书这样著名的好耐心都开始觉得无聊了。
黎蘅却在每次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跟拿到什么大奖似地干得更加带劲起来,还时常有模有样地冲简书感叹一句,毕竟是上下铺的情谊,别人比不了。
这样过了快两个礼拜,医生才从人身上慢慢撤掉了桎梏,腹部手术的刀口也拆线了,简书可以被人搀着在病房里稍微站一站,好的时候还能走上两步。黎蘅从这之后却变得有些神出鬼没,白天有接不完的电话、发不完的信息,不知在忙些什么,晚上则更是时常莫名消失,有时候一去就是一整夜。虽然黎蘅有心不让简书知道,每次都等他睡了才开始动作,可没有多久,人还是敏感地发现了这个秘密。简书只道他照顾自己也照顾得厌了,两人本就只是朋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虽然心底不愿,还是只能理解。可这秘密终究成了简书新的恐惧,好不容易有所改善的不安再次肆意生长起来,晚上有越来越长的时间根本无法入睡,黎蘅不在这个病房里,黑暗中就仿佛多生出了无数浓稠的绝望,每个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把他最后那点意志吞噬殆尽。只半个月而已,简书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甚至依赖上了有黎蘅的日子。
缺乏良好的休息,简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却又不愿多给黎蘅添麻烦,唯恐索求太多,连眼下拥有的也保不住,于是任黎蘅怎么盘问,也只推脱说无碍,或者干脆保持沉默,对这秘密半个字都不讲出口。每晚都假装睡着,好给黎蘅“放行”,然后独自忍着浑身的疼痛,默默挨到天明。
再亲密的人都不能真正相互交付,就如梁潜川到了最后还是要向父母妥协,而母亲最后还是会抛下他先走。所以黎蘅能做到如今这样,至少在确定他能独自面对一切以前,他还坚持留在这里,就这一点,简书已经很感谢他。
(12)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医生宣布简书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后来他时常想,如果要给自己做一个纪年,那一天必须要浓墨重彩地放到其中。
其实不过是极端平常的一个日子,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天阳光似乎的确比往日要明艳些,接连三四天的倒春寒被驱散在暖意章,不知是因为抗抑郁药物的作用还是天气使然,简书感到连日来低迷的情绪好了许多。黎蘅把病房里所有窗帘都拉开,太阳的光芒便争先恐后涌进了房间,将一贯冷清的空气也晒得喧闹起来。黄昏有晚霞,天际被染成一片橙红,十分喜庆。吃过晚饭,黎蘅照例陪简书聊天,简书照例沉默地听,只偶尔张口说上几句简单的话。
医生下班前来查了一次房,在病历上龙飞凤舞添上一堆记录之后,用及其平淡的语调说了一句:
“可以了,明天家属去办出院吧。”
简书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黎蘅对这个消息倒显得更高兴些,又问了许多在家休养的注意事项,才道着谢把医生送出了病房。他那无法掩饰的欣喜看到简书眼里,变成了他更加深沉的失落和不安,原来身边仅剩的这个人,也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告别了啊。习惯了被陪伴,简书甚至不敢去思考,等黎蘅离开,往后的生活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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