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等第二支烟快燃尽的时候,饭店门口只剩下梁潜川和简书站着,两人似乎都在沉默,彼此无话。地上两个影子被街灯拉得长长的,延伸那么远,却还是没能交叠在一起,不知能不能算作是命运的暗示。
黎蘅把烟捻灭走过去,梁潜川看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招呼,又像是在表达感谢。黎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多年前轰轰烈烈地追寻,到最后也只剩下一个荒唐的结局而已。
“阿蘅,简书这里……”
“放心,我顺路送他。”
梁潜川不知再说点儿什么好,又觉得这么走显得太草率,想了想,又对黎蘅道:
“这边工作什么的,还顺利吗?”
“挺好,跟在国外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
简书又道:“不早了,你回去还有一段路呢,先走吧。”
梁潜川最终没有再坚持,冲简书嘟哝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直到那人走出去很远,简书仍旧凝望着他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喃:
“他劝我向前看,拜托我原谅他……还说只喜欢我……这些年在一起到时候,他也没说过喜欢我……”
然后话就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黎蘅没有看简书,他习惯性地回避他望着那个人时候过于专注和热烈的眼神,大概也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心情在其中。简书的话像深冬的水一样不容抗拒地流进他的耳朵里,带着冰渣子,以及锥心刺骨的疼痛。
黎蘅禁不住自问,如果是我,能保证做得比那个人好吗?
能吗?
等再回神,就听见身边的人不太稳定的呼吸声,似乎还有一点点颤抖,赶忙转头去查看,才见简书抬起的手背有两道明显的水痕。
这是黎蘅第一次见简书哭。——事实上,这是简书长这么大,第一次哭。
他习惯于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习惯于忍耐和理解。可是就刚刚那个瞬间,巨大的心痛席卷而来,让他无所遁形,眼泪就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掉落下来,等自己反应过来,竟然连气息也哽住了,憋闷得慌。
黎蘅有些犹豫,想将身边的人揽进怀里,却又心虚地害怕这个动作暴露出心底那些秘密,伸出的手在简书身后滞了半晌,才带着三分客气地在他一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聊作抚慰。
简书低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一句:
“阿蘅,我好难受。”
(4)
简书平素性子清淡,当年住在同个宿舍里,大家嬉笑吵嚷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他也只笑弯眼睛无声地在一边看。大概是因为性格使然,他一贯不擅言说,更不常太多流露自己的情绪,这一点,他身边的朋友都很熟悉。
所以这个晚上,在昏黄路灯下流泪的简书更让黎蘅手足无措起来。从说完那句话,他便没再开过口,眼泪却似止不住,在压抑的呼吸中如同溃堤的洪水无声地涌出来。简书不断抬手去擦,动作中有慌乱和掩饰,像个做错事而急于弥补的孩子。黎蘅看着,觉得心蓦地一刺。
哭到后来,简书已经把自己憋到脱力,眼前一片昏花,腿是软的,连带已近痊愈的小腹处的疼痛也又被牵扯起来。黎蘅此时也顾不得避讳什么了,半挟半抱地撑着他,仍旧将他送回过去和梁潜川同居的那套公寓。
那里面另一个人的东西早就搬空了,简书却不知重新收整收整自己的,鞋柜将将空出一半,水杯的旁边也还留着供另一个杯子摆放的杯架,那些空位毫不留情地昭示着某种失去,又是凄冷又是沧桑。进门处挂钥匙的地方多出了一副,上面那个跑车模型的挂坠也没被带走。黎蘅记得,那是本科毕业那年,简书辗转了大半天,从全城唯一一家卖手工模型的店里淘来的,做工很精细,对于那时的简书来说,也算得上是价值不菲。但等到吃散伙饭时送给梁潜川,回应他满眼期待的却只是他单薄的谢谢两个字。黎蘅也记得,那时旁观的自己是如何在心里义愤填膺地为简书不平,可他暗淡下去的眼神里却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不满,只被一种羞愧充斥着。
简书的羞愧与自卑,黎蘅一直知道,梁潜川更没有道理毫无所觉,但似乎,他总是更擅长视而不见的那个。
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子,简书才缓过劲来,转脸就看到黎蘅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睛里的焦灼几乎要燃烧起来,而人自己却浑然不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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