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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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慕,留给我的只有心碎。
  林子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有预感,预感就是那个少年,我疾步跑了过去。
  故事总会出现转折和惊喜,它不能平淡始终,也不能总以悲剧收尾。
  悲剧固然是一种艺术,然而生活更应当多一分喜剧。
  他蹲在林子里,在观察树干上爬行的蚂蚁,专注到未曾发现某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靠近了他。
  4
  我总是在考虑该不该打扰他,换句话说,他总是以一种极度专注的姿势出现在我的面前,像思想者,像创作家,比起我这个文艺工作者更为之投入自然的探索。
  月亮、河流与蚂蚁。
  这些不足外人停留的事物,偏偏能吸引了他的视线与情绪,这令我感到烦闷,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才华让我自恃,认为他不该不对我投以欣赏的目光。
  在往年,我办过大大小小的画展,受到许多追捧和赞扬,这些浮华的外在物质一度让我天地颠倒,头脚旋转。
  没有人不热爱赞美,在接受赞美之余的“自我否决”,也不过是为了多受些来自赞美的额外解释所设下的陷阱。
  然而,在他的面前,我更像是赤着身躯,透明无物,不具任何吸引力的摆设。显然,这极其不公平,因为他在我眼里是个未知的领域,充满神秘莫测的深潭,我迫切渴望拨开云雾走近他,迷雾层层,总拨不干净。
  当我用五秒的时间敲定了“考虑只是无用功”之后,我选择了打扰他,他仍赤着脚,从脚底到脚背缠着脏兮的绷带--有人替他包扎过了。
  他的父母?他的追求者?还是他自己?
  不管是谁,都不是我。
  我说:“嗨,天黑了,不回去吗?”
  他又被我吓了一跳,一膝盖栽进了树丛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啊,抱歉,吓到你了?没事吧?”我上前,馋住他的胳膊,他太瘦了,像一根竹条。
  他抬头看我,用打量的、狐疑的眼神,吞吐着含糊不清的词汇:“……我没见过你。”
  绿冬人怕生,这我知道,但他怎么可能没见过我?难不成我见到的是鬼?
  “我刚来绿冬没多久。”
  “对不起。”他将脑袋低了下去。
  “什么?”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轻轻地说。   “不是,是我吓到你了。”我皱了皱眉,瞧见他的双膝被丛林蹭破了皮,“--还害你受伤了,能站起来吗?”
  “我、我可以。对不起,打扰到您了。”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该是十八九岁少年拥有的样子,像瓷娃娃,轻轻一推就能碎满地,担惊受怕。
  他试着站起来,又吃痛得跪了下去。
  “我背你回去吧?”我问。
  “这,这怎么好意思。”他说,“怪我笨,给您添麻烦,您回去吧,我能自己走。”
  最终,在我的坚持和拿出长辈的姿态之下,他才肯乖乖听话。
  他很轻,轻到只剩一具空荡的骨骼,又或者,这张皮囊里仅仅充着气体。
  我没有任何重量负担,可他不,一路上都在跟我道歉,然而,这件事的错误根源是我,我再怎么强调是我的错,他仍觉得是他的错。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嗫嚅着:“柳…柳熠。”
  “哪个熠?”
  “熠熠生辉。”他说,“您呢?”
  “姓赵,赵绉忞。”
  走回洲繎,月色已经下来了,柳熠让我将他放在巷子口,自己颠簸进去,我提醒他回去记得上药,他没回答,只低头跟我道歉又道谢的,这让我哭笑不得。
  柳熠点着脚,一摆一摆地往暗色里走。
  我想了想,喊住了他:“柳熠!”
  他回过身,探着脑袋看我,一半隐藏在夜色里,一半暴露在月色中。他的鼻子挺而高,双眼汪着水,漂亮得足以让我永远停留在洲繎。
  “怎么了?”
  “你真的没见过我吗?”
  “什么?”他眯着眼,又摇摇头:“非常抱歉,让您失望了吗?”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不是,你不用抱歉。这样吧,我害你受伤,能请你吃顿饭吗?”
  “请我吃饭?”他那双眼忽的有了光彩。
  “嗯,你不愿意吗?”
  “谢谢,因为好久没有人对我做出邀请了。”
  他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
  没有人能够明白,没有词汇可以描述,宇宙万千变化竟也丝毫及不上此时柳熠袒露出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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