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擦干净。”母亲横了他一眼,“从小这德行就没改过。”
庄旈摸了摸耳朵,接过碗筷坐下了,问道:“谢先生还在绿冬吗?”
母亲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谢先生?”
站在门口抽烟的父亲,年纪虽上来了,耳朵仍然尖得很,以光速捕捉到了庄旈话语里的重点词:“那个谢先生啊?还在绿冬呢,在绿冬成家了,你回头抽空去拜访一下他,总归你年纪小的时候,他格外照顾过你。”
庄旈筷子一顿,怅然若失地重复了一遍:“成家了?”
“那可不,三十有四五了吧?”父亲眼神询问母亲,得到母亲的首肯之后继续道:“听说生了个女娃,倒也是有福气。”
“知道您喜欢女孩儿,怎么,后悔生下我了?”庄旈笑了笑,呛了一句他的父亲,呛得父亲连烟都不抽了,横他一眼,转身趿拉着拖鞋出门散步去。
母亲乐呵:“你父亲这是嘴硬,你不回来的时候,成天念叨着想你回来。”
“哎。我
还能不知道他么?”
饭后,庄旈出了门,沿着那条曾和谢兴荣一同走过多回的路往前游荡,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点着烟,双眉紧蹙,呼出一口朦胧的烟雾,树里蝉鸣,田里蛙唱,他右拐经过那座凉亭,停留了片刻,月色被掩盖在漂浮而过的云雾里,使得景色越发的灰暗了起来。
他走进那道田埂,试图在田埂上寻找那年谢兴荣留下的脚印,但再也寻不到,只留下自己已经成长的步伐,每一个泥坑都仿佛在与过去挥手作别,时至今日,谢兴荣仍以一种格外鲜明的形象矗立在庄旈的脑海里,他以前不明白,现在或许有些明白。
那是少年的初次心动,少年的憧憬仰慕,少年决心前往的未来。
以至于连他也说不清,他到底是在怀念那个忧郁而温柔的青年呢,还只是在怀念那个怀揣着一颗赤诚之心的自己?
不管如何,他仍要感谢谢兴荣带给自己的一切,美好的夏日暑期,美妙的电影世界,而这电影事业同样也伴随了他的一生,他彻底的将自己与电影融为一体,连带着整个生命都变得充实与浪漫,溢满了明亮和玫瑰花。
他也曾多次回温过那些与谢兴荣共同观看的影片,浪漫斑斓的宇宙银河、荒诞血腥的杀手世界、扭曲芬芳的香水少年,以及那灰绿色的重庆故事。庄旈热爱电影如同谢兴荣热爱电影,庄旈向往谢兴荣如同谢兴荣向往电影,既庄旈热爱且向往电影等同于他热爱与向往谢兴荣。
庄旈站在田埂间,抽掉最后一根烟,双手插兜,转过身,原路返回,他说,谢兴荣,再见。
第二日,他应邀来到绿冬影城,这是电影《绿冬》的首映,为了追求其仪式感,庄旈特意换上了一声发黑发亮的西装。
他拿着邀请函站在这崭新的影厅门口,正打算踱步跨入时, 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人推着有绿色的垃圾桶,站在影厅后门,梗着修长的脖子往细缝里探去。
仅仅只是这么无意间一瞥,庄旈就认出了那人就是谢兴荣,与记忆里毫无差别的瘦削的肩胛骨与脊梁,白皙而近乎病态的肤色,他的呼吸也在那一瞥之间骤然停止。
这样的重逢,有意义吗?庄旈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谢兴荣还能记得自己吗?
未等庄旈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他就已经被人流推搡着进入了影厅。
黑色屏幕上以小楷字体撰写着“绿冬”二字,底下则显示着其英文名字:romantic hometown。浪漫的故乡。
工作结束之时,太阳已经西沉,庄旈走出电影院,站在门口抽起一根烟,谢兴荣穿着白色的衬衣从里头匆匆而出。
二人的目光没有经过任何的演练就这么突然的对上了,三十五岁的谢兴荣,留着青色的胡茬,漂亮的眼角堆积着细微的皱纹,他显得如此风尘仆仆。
这只是一瞬间的对视,谢兴荣收回了眼神,朝他笑了笑,跨了出去。
庄旈愣在原地,或许,谢兴荣根本不记得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了,又或许,那如同玫瑰花般的电影夏日只是存在于庄旈的梦境中。
尽管如此,他仍神使鬼差般的跟了上去,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谢兴荣的身后,就仿佛那年在田埂上,年幼的庄旈跟在谢兴荣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过他走的路。
绕过几个巷子,庄旈停在了巷口,远远地望去,在一间屋舍门口,站着一位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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