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蹲了下来,眼泪疯狂地淌在冰冷的脸上,他甚至在抽噎。然而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有多么的莫名其妙,他或许并不应该哭,但是这些被他抠下来的小小纸条、以及里面那充满绝望的如同求救一般的自述,让他觉得非常无助。
他仿佛抠下来的不是莫长汀的作品,而是真实的血与肉。然而此刻他还无法辨明是谁的血、谁的肉。
他脑中浮现出豆瓣上看到的何陶,黑白的,看不清脸,背靠着莫长汀。他手里默默握着快门线,那就好像那是一颗炸|弹的开关,命运其实一直都在何陶自己手上。
“我不是‘了了’,他从来没有叫我‘了了’这个名字,他是在叫你。”莫长汀这时也蹲在蓝海洋身边,“对不起师兄,我一直在骗你。”
蓝海洋狼狈地抹了把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干脆转身靠着墙坐下。他面对着仓库外面,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
开始下雪了。雪花安安静静地坠落,好像是世界在下沉。
“该哭的应该是我吧。”莫长汀也跟着坐在墙边,看着外面的雪,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我可是他到死也没有提过的人呢。”
蓝海洋没说话。这是他第一次读所谓的“遗书”,而遗书的内容告诉他,有一个人为了他去死了,而他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他觉得很不现实,觉得是个玩笑,但是他知道莫长汀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开玩笑。
“何陶一直都有分裂情感性障碍。他以前就一直在跟踪你,你应该从遗书里看出来了,大概你还在小学的时候他就在跟踪你了。还真是早,估计这病是遗传的吧。”莫长汀轻笑了一下,“然后你上初中是转过学吧?他还是一直在跟着你。他一直很痛苦,知道自己这样是一种病,他很怕会最终控制不住而去伤害你。所以他逼自己去了外省的学校,然后遇见了我,然后出国了。”
蓝海洋默默听着,但就好像在听一个杜撰的故事。确实,这一切,严格上来讲跟他都没有关系,他是个彻底的局外人,他甚至不曾感觉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被人跟踪。
“他有很多妄想和幻觉,强迫症,重度抑郁,自杀倾向。他觉得你是他心里的那个样子,但其实你们根本就不认识。”
“嗯。”
“但是我不一样,我爱他。”莫长汀说到这儿,又一次轻笑出来,仿佛是在笑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他没有看蓝海洋的方向,只是跟他一起看着外面的世界一点点下沉,然后接着说,“我大概天生就喜欢疯子吧。他其实平时还好,只有创作的时候会稍微失控一点。但是我好喜欢他这样,我羡慕能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的人,因为我不能、我不会。我崇拜他,崇拜他能够跳出这个操蛋的世界,活在虚无的幻想里。明明在幻想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为他痛苦、为他发疯、为他隔离自己,但是又宁愿得不到。这样折磨自己,是一种多么刺激的活法啊。我也想这样,我想模仿他,但是我做不到。我以为陪着他就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但是我看不到。我明明也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莫长汀只是在平静地叙述着,仿佛讲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你和何陶都能看见这样的世界的。有精神分裂的人都是最聪明的人,何陶会喜欢的人,一定是有自己独到之处的,或许他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也说不定。虽然师兄,我觉得你可比他正常太多了。”
蓝海洋抱着膝盖,沉沉地想了想,他懂这话的意思,只是他很意外,原来莫长汀是“看不到”的。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初中生啊。他对我做了很多事情,就是你想的那些事情。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都能接受,因为他太令我着迷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我也没有被人这样需要过。他拿我创作的时候,那种渴求的、占有的眼神,让我兴奋到不行。‘我一直在自己的人生里做着各种好事坏事,虽不至于恶毒,但也不是什么值得被人知晓的东西。’——他是这么写的吧,你看我都能背下来。毕竟他的遗书我抄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莫长汀叹了口气,那是在可怜自己,“我们做的时候他永远都在叫我‘了了’,他没有叫过我本名,一次都没有。”
蓝海洋心如刀绞,真的,就像是绞肉机在疯狂地打碎那丑陋的红肉,血花四溅。
被一个有分裂情感性障碍的人跟踪数年,他无所谓,毕竟最终那个人没有伤害过自己任何。然而这个人死了,以“为他”的名义,自杀了,从高高的楼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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