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烟抽得不多,此时却觉得,再没有别的方法能不动声色地发泄他惶然焦躁的情绪。
那段时间他上学还是习惯性地从程眠家门口的经过,那座老式院子的门已经多日不曾开启,连颜色都发出死寂的味道,门口自然也不会再有穿着松垮的校服,笑容懒散又欢快的男孩子叼着牛奶等他了。
两个月后,新住户带着工人来装修,沙发竹床散了架,破败不堪地堆在院子角落,翁雅精心伺弄的盆栽也不见了,凿墙声、电钻声合力扬起尘土,掩埋了他们生活的痕迹,旧世界土崩瓦解,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韩通明心里还藏着尚有微澜的水。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还能再见到程眠,是否有勇气开口询问这件肮脏罪行的始末,直到翁雅最后一次来找他的那日。
她以前面孔白`皙温柔,有一双跟程眠一模一样的笑眼,口气永远轻柔纵容,总烫着精巧的发卷,不像小区里其他主妇随意披散着搭配上各种花色的家居服便出门买菜,衣着、妆容都整整齐齐,仿佛随时等着她一去就一年半载的丈夫突然回来一般。
而现下,韩通明看着她凹陷的、枯井般的眼睛,几乎认不出他当年最亲爱的长辈。
“翁姨,你……你们还好吗?你们怎样了?”韩通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苦涩的颤抖,他想问的很多,此刻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程眠……他呢?”
翁雅瘦得厉害,颧骨高高的凸起,面色和唇色都透着灰暗,交握在桌前的双手骨瘦如柴,全然不见当年的莹润白嫩,她望了韩通明一会儿,毫无预兆地忽然红了眼眶,泪水扑簌簌地顺着崎岖的脸颊落下来。
“通明你长这么大了……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她哽咽着,试探地伸手去摸韩通明的头发,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少年,“你妈妈说你考了青泽大学,我就知道你成绩那么好,肯定会考个好学校的。”
韩通明喉头像被什么塞住,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学校吃得好不好?宿舍睡得习惯吗?跟同学关系好吗?有
没有女生喜欢你啊?”她好像有无数的问题要问,问完了又喃喃地自己回答道,“我们通明又聪明又帅气,肯定好多女生追的……阿姨一直想来看看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啊……”韩通明嘶哑地开口,委屈得眼眶发红,像只不小心掉下树的幼鸟终于等到母鸟来接他一样。
“阿姨想来的……又怕耽误你……”翁雅眼泪不停地流,絮絮地一直在问些韩通明生活上的琐事,言语间充满了自责,好像想把这几年来的缺失全部一次补足,韩通明伸手去握住翁雅的手,温和地安慰道:“翁姨,我一切都特别好,就是担心你…你们,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我们?我们……”翁雅慢慢清醒过来一般,她长久不出声地盯着韩通明,眼中好像飞快地略过许多的往事和情绪,脸上的担忧慢慢变成迷茫的绝望。
半天她才开口,声音里全是冷冰冰的麻木:“通明……你说,我怎么把眠眠教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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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通明仿佛别人重重地锤在胸口上,那把悬在他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忽然就落了下来。
尽管所有的事实都摆在他眼前,他终归还是在等来自程眠的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今天翁雅给了他。
他眼底渐渐升起血红的底色,求救一般望着翁雅,终于在她长久沉默里明白,自己在藏在心底那簇微乎其微的希望终归要破灭了。
“他真的……他为什么……”他说不下去了。
对面的女人面无表情,似无望又似悲伤,只呆滞地望着韩通明流泪,沉默像脚底漫上来的沼泽,几乎掩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喘不过来气。
那个混蛋……那个该死的混蛋……!韩通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无数的咒骂涌上来,让他恨不得飞到程眠身边一口咬死他。
他是吃错了药吗?!他是精神失常了吗?!他怎么就做出这种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原谅他的事情?!’
到底是自己眼瞎看错了他,还是如韩玥说的,程眠从小心术不正,翁雅又溺爱纵容,让自己觉得他犯的错都是小打小闹?
自己应该从他第一次逃课、第一次看色`情片、第一次撒谎,甚至第一次打碎了上课用的玻璃试管的时候,就狠狠揍他一顿!
韩通明无力地闭上眼,脑中略过无数的场景,都是程眠清甜的笑和干净的眼眸,他就是用这样纯洁美好的外表,欺骗了他和翁雅,欺骗了所有人!恨意如毒液如烈火一般涌上来,他骗了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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