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什么,我才发现,其实一直介意的是我自己。”裘严低着头掰着手指头:“阿平,我从来没有好好面对过我自己,回国就是为了逃避从前这段历史,一直藏着掖着地过,和他谈恋爱、结婚,人家觉得是我高攀他,我也觉得是我高攀他,我是个罪犯,靠卖兑水的威士忌起家、坐过牢,他是高门大户出来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我可不是高攀他吗?”
“你是为了我才坐牢的。”裘平冷冷地说。
裘严笑笑:“我是因为卖假酒坐牢。他看得起我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所有这一切都像做了个梦,我现在觉得我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蒙大拿州监狱里,只是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本来就不应该和我结婚,他应该和海军副司令的儿子结婚,我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然后想尽办法让自己看起来是合法占有。”
“什么叫偷?这是公平竞争!”
“我瞒着他还不叫偷吗?我总是怕他知道,知道了就会和我提离婚。做很多次噩梦,他知道了,毫不犹豫地说离婚。我那天坐在那里,他不说话,我就开始害怕,很害怕,我想算了,我先说吧,反正最后一定要离的,别给我判死缓。”
裘平很震惊,他从来不知道亲生哥哥是个这么自卑的人。裘严一向表现得非常坚强,从十年前被捕开始,他思路清晰、异常理智,入狱一年多出来,除了从前那股子狂放不羁的个性有所收敛,他像是丝毫不受影响。
他一直以为是裘严个性本来就很坚强,再加上野心勃勃,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阻挡他迈向成功的脚步。他没有经历过监狱里的生活,没有被人唾骂过攀龙附凤,也就没有办法真实体会裘严的感觉。裘严的自卑,也有一部分他的原因,是他疏忽了兄长的心理健康。
以前他觉得戴春城这种靠着世家门第顺顺利利走上位的,根本无法体会裘严的艰辛隐忍,所以戴春城配不上裘严。现在想想,裘严太自卑了,缺乏正常爱一个人的能力,多疑而多虑。
他会相信戴春城的私生活作风,会相信戴春城对这个家的忠诚。但他最不相信的是戴春城对他的爱。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他拍了拍哥哥的肩膀,给他一个拥抱:“是我不好,你从来不让我担心,我就以为你什么事都没有。”
裘严摇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自首。你是我弟弟,这是应该的。”
“其实离了也好,这日子过得没意思。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还不如单着,你看我不是也挺好?”
“你的事情现在最重要。”
裘平毫不担心:“律师和我说了,罚款的几率比较大,刑事责任不太可能。交点钱咱们回美国,重新再来,有技术不愁没饭吃。”
裘严满脸倦容,眼里开始浮现出中年的忧郁迷茫。他才三十出头,对正常男人来说还是成长的黄金时期,但他走得步步艰辛,从来没有什么是唾手可得的,无论事业还是家庭都出现了重大瓶颈,能不能越过去这道坎儿,甚至能不能重头再来都很难说。
裘平叹气:“你后悔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上次问是戴春城和裘严吵架,裘严一气之下去了欧洲。
后来,裘严的确后悔过很多事。他后悔年纪轻的时候急功近利、不求正道,给人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人总会有向往离经叛道的阶段,把伤痕当成个性的标志,没有想过代价要用人生后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偿还。他也后悔逃避现实、逃避自我,给心理健康埋下隐患;更后悔没有和戴春城早点坦白,让戴春城为他承担了风险,这是做丈夫的失职。
但只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就是和戴春城结婚。
也许很多人认为他配不上戴春城,也许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称职的丈夫,也许他们之间有欺骗、算计、背叛……但他在想到这场婚姻的时候,仍然带着幸福与快乐的记忆多于痛苦,仍然留有对伴侣深刻的依赖。曾经,那是他美满人生里最有价值的一件事。
第23章
戴春城在六零二疗养院。
万英住院后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来他的确工作忙没有时间,也就逃避了;二来他和她之间的联系越少越好,对彼此都是积极的,他身上不可以有任何污点,她也不会获得更多的关注。
偶尔他会想起来,佘秀就会替他走一趟,或者打个电话问候。实际上万英的病情没有
覃子午得到的消息那么严重,她多数情况下是有理智的,意识清醒,只是情绪不稳定,容易做出极端行为。她后半生恐怕都要在这里度过,一个人如果失去自由又怎么会不伤痛欲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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