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火还在噼里啪啦烧,周南在上面架了口小锅子煮面,水正好开了,咕噜咕噜冒泡。
非得大晚上出发走这么远路,在这片黑树林里野炊似的给明德过七十大寿,原因说起来还挺让人觉得好笑。
72年年末过春节的时候,周南和明德算了一笔账,若是两人都要大张旗鼓过七十大寿,照目前这个赚不了几个钱只能坐吃山空的情况看,荷包绝对吃不消,于是他们扛了好几大坛子的酒回来,在小院子里做了几个下酒小菜比喝酒,谁先喝趴下明年过生日就只能在野外露天煮面吃,没有大鱼大肉,更别说请上朋友来贺寿,两人之前也喝酒,也比,但从没像这次一样冲着底线照死里喝,喝到后面手都打哆嗦,讲话也不利索了,再往下喝,话都说不出,菜也不吃了,只是狠命往杯子里倒,一半都给洒在外面。
最后是周南赢了,明德在昏睡过去前打了个酒嗝,身子晃晃悠悠地指着周南,嘟囔着我还能喝你有种别停,周南也不是很清醒,把他手啪地打开,垂着眼睛咧嘴笑,说你都醉成什么样了还喝,认输算了。
明德把杯子往桌上放,没放稳掉地下嘭地摔碎了,于是他自顾自发笑,念碎碎平安。
然后呢,然后他就不记得了,往桌上一趴眼睛一闭,脑子里嗡嗡作响,接着什么东西都听不清了,他貌似还说了什么,周南又貌似揪着他的头发在他耳朵边上回了句什么,他又嚷嚷了一句别吵,然后就睡着了。
那天他们俩到底说了什么呢?明德不记得了。他后来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得到周南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明德怀疑周南自己都不记得了,最后也不再纠结于此。
虽然是明德输了,最后煮面的仍然是周南,周南收拾炊具的时候给明德飞了个媚眼说我对你好吧,都不用你动手,明德只想把端着的灯往他头上砸,没好气地回他一个字,滚。
周南把面煮下去,又翻出两个搪瓷碗往里面倒调料,酱油、醋、盐,还有难得吃上的猪油。
明德也没闲着,他看了看四周,山里野菜多,附近就长着一大丛一点红,明德伸手去够,扯了一把过来,把花给掐掉,择出嫩一点的叶子,捋了两下就算是抖干净泥沙了,接着用手抓着叶柄在锅里过了一遍水,烫得微微有些软的时候提起来,分成两份放到了搪瓷碗里。
周南的面也很快煮好了,普普通通的挂面,筷子夹起来白莹莹地冒着热气,淅淅沥沥挂着点汤水往碗里捞。
然后周南在自己兜里摸出两个鸡蛋,往锅沿上一磕,两个蛋下进锅里泛起白花,没一会儿煮得成了形,便用大铁勺带着汤一起往碗里舀,两个蛋都放在一个碗里,周南把那个碗递给明德。
“来,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周南一本正经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明德白他一眼,“得了吧,咒我呢。”
周南也不假正经了,嘿嘿一笑,把筷子找出来递了过去。
“没酒,用汤凑合吧。”
明德一惊,“什么?你没带?”
“我一开始以为你带了。”
“你不是说你带吗?”
“算了算了,反正上次喝够了,喝汤。”
明德撇嘴,七十大寿连酒都没得喝,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转念一想大不了一会儿回去喝上个两三瓶的,又不再计较了。
两个人坐在火堆旁,碗碰碗算是干杯,然后吃了起来。
明德挑起面吃了一口。嘴里嚼着寡淡的面,坐在泥巴地上,周围全是树,黑漆漆的只有眼前一点火光,周南坐在他身旁,唏哩呼噜大口吃面。这就是明德七十岁大寿庆贺仪式的全部了。
他咽下那口面,被面里掺着的沙子哽得咳了一阵子。
人生坎坷啊。
轰轰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好,那十年就那样过去了,值得一提的是,周南过七十大寿的时候最终也没大张旗鼓摆酒宴,也照样一碗面打发了,连鸡蛋都没吃。
明德颇为欣慰,又十分感动,总算是扯平了,至于原因,他问周南,周南的回答让他有点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前几天,周南一个收藏界的已经落魄了的朋友过来做客,周南为了接济他,把摆酒宴的钱拿出来买了个玉扳指,现在扔地窖里了。
气得明德一天没吃好饭,换来的是周南一个讨好的笑容。
打打闹闹着日子也就过去了,平反的有了写回忆录的有了痛心疾首反思的也有了。十年浩浩荡荡最后还不就是一段经历而已,最终化为史书上一段不长的文字,简简单单几个词就能定义它,性质也没什么好争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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