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定远苦着脸:“跑了,能跑的都跑了,不愿意离开祖居之地的有三十来户,共二百零三口人还在县中。”
“你不跑?”宋虔之揶揄道。
徐定远正色:“恩人笑话卑职了,卑职好歹是一地父母官,怎可弃城而逃。”
“你那城墙不修,一旦真的有人攻过来,不弃城而逃,打算就地赴死吗?”宋虔之冷道。
徐定远两腿一软,要往地上跪。
“徐大人,坐好。”
宋虔之年纪虽轻,官威却重。
徐定远听得这一声喝,浑身僵硬,着实跪不下去,只得如坐针毡地好好待着。
“我且问你,城墙既垮塌,为何不修?”多半是没钱。宋虔之想道,眼睛却不离开徐定远,徐定远脸瘦且黑,官帽待在头上,他脑袋又尖削,便像是沐猴而冠,说不出的好笑。
偏偏要憋着。宋虔之怎么看怎么也不觉得徐定远像个正经县令。只得不住在心里朝自己念叨: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
果不其然,徐定远开始哭穷。
穷是必然的,但就算就地取材,挖土压砖,也得修补城墙。
徐定远心知理亏,再听宋虔之说前线已打到风平峡下,登时双目圆睁,嘴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真打起来了……”他匆匆扫了一眼宋虔之身边那名从孟州来的法曹,两手紧张地搓来搓去,“那小侯爷说怎么办吧,银子,卑职去想办法。”
宋虔之:“你打算怎么想办法?”
“县衙里有一些,实在不够,只有问百姓借……”
宋虔之冷笑道:“洪平县地动之后,你城墙不修,百姓屋舍才刚刚修复,还要靠着州府发的粮过冬,你也知道县衙里没多少银子,能跑的都跑了,你治下还能向百姓盘剥多少银两?即便有了银两,买回建材,向州府工防司申请调兵来修,没有两个月,修得起来?等你城墙修好,这一仗已经打完了,怕是整个洪平县都得叫人踏平。你还不如在县衙后堂供一尊菩萨,日日晨昏定省叩拜祈福,让菩萨保佑黑狄人不从你洪平县过。”
“恩人……那怎么办啊?!”
“城中粮储够吃吗?”想起在容州的惨状,宋虔之心有余悸,先问清楚。
“够,够,两个月前州城拨下来的粮食还有,县衙里也存着前两年的余粮。”
宋虔之大大松了口气,孟州向来是富庶之地,即便是这偏远小县,钱是没有,有吃的就还好。
于是宋虔之让徐定远将城中工匠集中起来,青壮年也都叫来,县府出粮管饭。左右也是休农季节,无事在家的也都是喝酒抱老婆哄孩子,不如集中起来把在地动中垮塌的城墙先修了。
宋虔之与工匠们也打了照面,吩咐他们要尽快修好,在原本的城墙结构上,加了三道防御工事,匆促之间,只能就地取材,挖土压砖,把青壮年分为三拨,轮番不间断地动工。
女人们起灶做饭,炊烟弥漫整个城墙后方,小孩跑来跑去讨饭吃,追逐打闹好不热闹。
腊月二十七当晚便开始动工,整个洪平县全都发动起来。
夜里宋虔之在城墙根下吃了一顿工匠们的饭,孟州的米是好米,今年遭灾,青菜没得吃,却有积年的老泡菜和老腊肉,咸辣下饭。
路上宋虔之就觉得饿了,菜又开胃,米粒也香甜,一连吃了两海碗。
陆观笑看他。
宋虔之:“看什么?”
陆观:“想不到这么粗糙的饭菜你也吃得惯。”
“你吃不惯给我吃啊。”说着宋虔之就拿筷子去夹陆观碗里肥瘦相间蒸得油光剔透的腊肉。
陆观筷子挑挑拣拣,挑出两片瘦肉放到宋虔之碗里。
“谁稀罕吃你的口水。”宋虔之嫌弃道,嘎巴嘎巴地嗑起咸香的烟熏老腊肉。
陆观还在看他,笑道:“不到一个月,你变了不少。”
宋虔之扬眉:“哪儿变了?”
陆观嘴角上翘,低下头。
“问你呢。”
“变得会体贴民间疾苦了。”
宋虔之嘴上不服,嚷嚷他怎么以前就不懂民间疾苦,他一直很懂好伐?心里却知道,从前“民”对他而言是一个写在圣贤书上的字眼,他没有真真切切看过。突然,宋虔之又想到,苻明韶看过衢州的百姓吗?被太后下令接回京之前,苻明韶在衢州住过十余年,还是说他只在他的府邸中,从未到衢州城里乡下看过。不应该啊,他应该是过过苦日子的,但在容州一事上,苻明韶更关心的却是他的皇位,而非饿死病死的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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