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祥双手抓着铁栏,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在看他,看着看着,他笑了起来,从无声的笑,到放声大笑,继而归于寂静,空气里只有他过于用力的呼吸声,他的眼角渗出一丝泪意来。
“堂堂侯府的世子,也沦落至此,安定侯犯了什么罪?”李峰祥空茫茫的眼睛看了一转,摇头道,“不对,就你一个人。怎么会就你一人在此……”他眼珠转来转去,嘴角抽搐,脖子上青筋暴突,开始啃右手手指。
宋虔之这才看清,李峰祥的手指头被他自己啃得血肉淋漓。
李峰祥眼睛瞪得仿佛要鼓出来地看他。
宋虔之心里毛毛的,后背发凉,他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出又是一米,以免李峰祥突然发狂或者暴起。
突然,李峰祥不再看他,而是坐回自己那个小小的角落,带血的手指拨开稻草,整只手颤抖着在地面上瞎画。
宋虔之渐渐放松下来,正想再问一次李峰祥,听见李峰祥沉稳慎重的声音在说:“你不用来骗我,就算再让那些人折磨我,我也不会签字画押。你爹抢走我的妻子,诬赖我索贿,将我赶出京城。我李家世代都是读书人,虽不曾做得大官,也绝不会败坏家门。早晚有一天,我会洗刷污名,无论你们安定侯府如何势大,我也决不惧怕。”这一番话透着凛然正气,李峰祥原本佝偻弯曲的背脊也挺直起来,他闭上眼,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宋虔之听得心中一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被李峰祥的话惊得难以言语,一颗心往下沉,手也不禁攥成了拳头。
麒麟卫被抓,关在诏狱,他也被抓,关在诏狱,都由禁军看守,苻明韶不把他和麒麟卫关在一起,是因为麒麟卫那里还有不能让他探知的事。而把他和李峰祥关在一起,正是因为,他会从李峰祥的口中得知当年是他父亲设计让李峰祥被流放出京,还有一件,则是皇帝想让李峰祥招认画押承认的事。
除此以外,宋虔之还将亲眼看见李峰祥在牢里受尽折磨最后不得不签字画押,甚至,苻明韶永不会放李峰祥出去。
宋虔之脑仁心剧烈疼了起来,他蹙眉闭上双眼,心绪很乱。
他的母亲疾病复发,这个当口苻明韶以他假传圣旨将他关进诏狱,下一步,什么时候问他的罪,砍他的头?
宋虔之越想,心里的凉意便更甚。
苻明韶不会这么快砍他的头,否则就不用把他关在这里。
宋虔之呼吸一滞,看向李峰祥的眼神充满难以置信,他听见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在问:“他们让你认什么罪?”
整间牢房很静。
李峰祥睁眼,带着嘲讽的冰冷说:“不是又想让我认一桩莫须有吗?我从未纠缠过卢氏,卢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年流放,卢氏悲泣长亭,送我出京,我们夫妻恩爱,坚信终有重聚之日,我更不曾写过休书。世子不必多费心机,你父亲夺人之妻,便是我死,也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李家的族谱中,从没有一个贪官,更没有说谎成性之徒。”
李峰祥胸口急剧起伏,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宋虔之。
“人有志,竹有节。便是碾碎我这一身嶙峋枯骨,我也不会写下一字虚言为你父脱罪。”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个月有比较重要的家事,偶尔消失几天……
就是为这件事让道了……
☆、剧变(拾伍)
马嘶伴着踏破水洼的碎响撞到一扇黑色大门上。
陆观勒住马,半干的雨水挂在他放正端肃的下巴上,他身体被惯性掼得前后一晃,水珠甩到了泥泞之中。
天儿有点冷,门房坐在里头烤火。
巴掌宽的门缝里,那眼睛抠下去的老头,见是陆观,打开了门,手揣在袖子里,仅仅点头,就将他让了进去。
这是左正英一名学生租下的宅子,给他老师住,那学生是礼部部员,官做得不大,人温和有礼,傍晚给左正英送了一副风湿药和药膏,毕恭毕敬地回去了。
此刻,左正英的卧房里,他夫人正在为他贴药。
左正英袍子掖在腰间,手持一卷书,边看边圈点。他年事已高,一身死白皮肉,松弛地挂着。
“左大人。”陆观行了个礼。
左正英抬手示意他坐。
陆观抿了抿唇,他坐不下去,仍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
左正英的夫人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给左正英腰上,肘关节糊上乌黑的药膏,系上纱布,弄完之后,她抬起头来,朝陆观笑了一笑:“来了?还未用过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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