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像押送犯人,有外人在,警惕一些也是常事。但宋虔之隐隐觉得,白老头方才是听见了什么。那位主君该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怕让他们这些外人听了吓跑这桩大买卖?
也不怎么像。
宋虔之扯了扯陆观的袖子,还没来得及对上眼,白老头便插在二人之间,殷勤地笑问宋虔之:“三爷走得累了?这有竹杖,给你用着。”
宋虔之:“……”
于是宋虔之只得像个耄耋老人,拄着杖前行。
后半程所有人都走得有些累,不再叽叽咕咕地交谈,宋虔之时不时前后看看,确认人都在。
在自然的黑暗里走了快一个时辰,视野里总算出现了一片亮光,与天上的星河交相辉映,这是地上的星海。
白老汉用土话喊了一句什么,笑着朝宋虔之客气道:“三爷,下头就是雏凤县,二
位上我家里头,今夜我叫儿媳妇给贵客们整一桌咱们雏凤的特色菜,再尝尝老汉亲手酿的红玉酒。”
獠人们倏然伸长脖子,个个拍打着嘴,呜噜噜一阵乱叫着从矮坡冲下去。
别说宋虔之,宋虔之看他带来的人,都有些被这架势吓着。
白老头哈哈大笑道:“一日不见,想媳妇了,众位别见怪,走,走。”老汉朝孙子用土话说了两句。
少年一溜烟地往坡下跑。
“我叫他回去给我那儿媳妇报个信。咱们慢慢走着,也好叫妇人家有时间收拾席面。”白老头手捻一撮烟叶,慢悠悠地搓成一卷,就那么呛口地吸了起来,边走,边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咳嗽起来,脚步强劲地曲着干瘦的身躯小心翼翼地侧身下坡。
☆、残局(壹)
暗牢里空气潮湿恶臭,不见一丝光,墙上不开窗,只有一日三餐,铁门会开一次。
这是第几日了?
苻明懋坐在地上,双手受铁链拘束,他略略驼着背,沉缓地闭上眼。这处暗牢,原是赫赫有名的麒麟冢处罚死士所用,王室中人,若非犯了篡位谋逆大罪,还没有这份荣幸被关到这里来。
周太后也太瞧得上他,重重牢锁,又将他双脚以铁链锁上,双手一并锁了,手脚束缚的铁链上,加了一条链子,这样犯人连直起腰的能力也不再有。
苻明懋感到脚趾一阵刺痛,他眉心攒起,略略将脚向身下收了点,唧唧吱吱的一阵乱叫,他充耳不闻,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坐着。
门响的时候,苻明懋依然没有睁眼。
“王爷。”沙哑到难以辨认的嗓音令苻明懋疑地张眼看去。
“是我,王爷,我来救你出去。”
苻明懋干得出血的嘴唇翕动,眉峰几次抖颤,难以相信地开口:“念德……”
“是我,王爷稍待,我为王爷打开这把锁。”
“你没死……”苻明懋看着高念德用铁签开锁,只是锁不好开,但看高念德神情并无焦急之色,苻明懋心中有了底,这把锁,想来是锁不住麒麟卫出来的人了。
“你嗓子怎么回事?”苻明懋问。
门锁一声响,引得苻明懋看了一眼,还没打开,高念德一只手肘折起,关节抬高,咬牙将铁签插入窍口。
“受审废了,孟统领没有向殿下禀报吗?”高念德满脸是汗,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他长舒出一口气,朝苻明懋露出笑容:“成了,殿下且忍耐片刻。”
打开牢门后,高念德跪到苻明懋的身前,替他打开手脚上的锁链。
脚腕脱缚同时,盘桓在苻明懋心中的疑问冲出了口:“你师兄,闫立成呢?”
高念德双手颤抖不已。
两人离得这般近,近到能嗅闻到彼此身上多日不曾梳洗过的酸臭味,苻明懋盘着的双腿一沉,他低头看见高念德头磕在他盘曲的小腿上。
“殿下,今后属下只有殿下您了。”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牢房里响起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苻明懋苦笑道:“扶本王起身,先离开这里,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殿下。”高念德搀扶起苻明懋,苻明懋浑身酸痛,直不起腰,大半身体压覆在高念德肩上。
高念德浑身一僵,咬牙扶着苻明懋步出牢门。
夜色掩护着苻明懋经过一地守卫死尸,直到迈过数千步,才到了山脚下,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正在等待。
苻明懋一只手攥得紧紧的,回头向黑暗中望了一眼。
“带了多少人?”他低声问高念德。
“怕惹眼,只有六人。”
“那走吧。”苻明懋登上马车,上车后再不发一言。这是六月的天,马车里却还生着火盆,高念德将一只铜壶坐上炭火,取过帕子,在一片沉默之中,开始清理苻明懋身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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