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那,我母亲呢?”
裴之迅语塞:“这我不太了解,没有见过本人……我只认识你父亲,你母亲应当早就不在人世。”
裴逸追问:“她叫什么,是做什么的?部门同行?”
老裴转过脸往桌上翻书:“我真的不清楚……这事你还是亲自询问你父亲。”
裴逸眼底闪过失望,“失望”甚至大过有可能的“悲伤”情绪。毕竟素昧平生,没有养育恩情就“早已不在人世”,他没有哀痛感,内心悲凉冷漠,就是单纯地索要真相。
他总之不是西西里老船王家的血脉,和富贵豪门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而他所能查实的档案记录,厉寒江只有那一次婚约,再无婚姻或子嗣。他就好像是一张大数据分析图上,很不合时宜也不合理地冒出来一个干扰因子……
裴逸自嘲:“我是私生子。”
裴之迅欲言又止:“你的父亲非常、非常爱护你。”
裴逸抬头,眼窝深如一汪湖水,突然水雾弥漫:“爱护我所以把我送人?您家也不缺儿子啊。”
裴之迅点头:“对,爱护你所以将你托付我们。”
“我当时看档案照片都没看出来。”少年时代伤疤很深,裴逸一脸漠然,“我长得都不像厉寒江,我也不像您一家子,谁也不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家。”
“不!你的相貌很像你父亲母亲……”裴之迅情绪激动,不慎已经说漏嘴,只能继续擦眼镜,快把镜片擦漏了。
老裴先生起身在书房走圈,只有十几平米的斗室,走了相当久,木地板磨平一层。最后搬了凳子,站上去往书架顶层掏……
估摸是经年累月藏太严实了,藏得自己都找不着。
裴逸豁得站起,急迫与茫然都写在脸上:“您找什么,我来,我替您拿?”
牛皮纸袋“吧嗒”掉在地上,砸在父子二人心口。裴逸急不可耐弯腰捡起,几张黑白照片掉落在手,是他自己的旧照片?
再仔细看了一眼,裴逸一步没站稳,肩膀就撞到书架。身后书橱剧烈地晃动,满地金色眼光,书脊和木料碰撞发出历久经年的回响。
黑白证件小照,以及两张燕城大学校园的老同学合影。
合影其中一人显然是年轻时的裴之迅,戴近视镜,笑容腼腆青涩一脸书生气质。而另一人,英俊潇洒青春勃发,笑起来眼挑桃花,挑出一股风流气度,不就是裴组长自己吗。
不,不。
黑白照片,青涩的容颜,陈醇的往事。这不可能是他自己,这个人不是他。
好像伸开手穿过一段情怀激荡的流金岁月,他终于用指尖触到这张温热的面孔,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太像了,他好像在懵懵懂懂地照镜子。蓦然发现一张与自己极为神似的面孔而这人又不是他,难以描述的诡异和心悸。
裴逸:“怎么会这样呢?”
裴之迅指着照片中的大帅哥:“这是你父亲大学毕业的时候。你是小娃娃的年纪还没那么像,后来越长就愈发相像,你和他年轻时简直就一个模子雕出来的。”
裴逸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他像个愚蠢又顽固自负的孩子,一直在这世间狭窄封闭的一块土地上兜兜转转,自怨自艾顾影自怜。冥冥中无数次埋怨未曾谋面的亲人,痛恨将他遗弃的亲生父母。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活在一座孤岛,愤世嫉俗却又让自己很俗气地放荡,自始至终无法摆脱精神困扰,而这些负面情绪,影响到后续的许多人生抉择。比如临阵悔婚仓皇逃跑,这类糟糕的历史记录直接影响到他做人的信誉了。
源头或许就植根于,他强烈的卑微感与自我放逐情绪。
以为情人之间不可能求得真爱。
以为父母毫无怜惜地将他抛弃。
他的脑子被动过手脚。他身体里塞进许多零件。他已经忘记太多的人生悲欢,他活得像个上了机械发条就围着一块石磨不停原地转圈儿的愚蠢的驴。
而他的父亲厉寒江,动过手脚的是脸。
“你爸爸恐怕也是保密行当做得太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谁都不信任,见不到你他也有点魔怔了。总是担忧他的身份会影响你,可终究还是影响困扰到你……”裴之迅解释。
裴逸不断摇头,肩膀颤抖。不,不是。
他把脸埋到手中,眼泪就沾染满手。
他其实从未凄苦、无助或孤单,他的父亲深爱着他。而他这个自以为是又一腔怨气的傻瓜,直至今天才得知“被爱”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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