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万福啊,这院子里似乎有些脏,你回来记得打扫打扫。”
“您说得是。”万福明白阿清话里的意思,弯腰时,拾起差点被雪遮掩的扫帚,“咱北厢房干净着呢。”
阿清与万福的身影逐渐远去,屋内两人却还在僵持。
方伊池早已被壁炉的火烘出一身的汗,他脱了外套,穿件薄薄的褂子,细长的脖颈绷得直直的,踮起脚尖对贺作舟喊:“先生,您拿地契给我做什么?”
贺作舟抱着胳膊冷眼瞧他发火,先前在贺老爷子面前的冷静全没了,语气也开始冲:“怎么,还不乐意了?”
方伊池眼前一黑,摇摇晃晃跌进沙发,此刻也顾不上隐瞒不隐瞒了,在他看来,那块地甭说贵,就是给他十年,单凭他自个儿,也买不来。
更何况他是要死的人,死了以后,贺六爷如果拿不回这块地,怎么办?
“您真可笑!”方伊池哑着嗓子嚷嚷,“平白无故买块地,还是给我的……不对啊,我没按手印儿,这地契凭什么生效?”
他在这头破罐子破摔,不打算隐瞒了,贺六爷也懒得再掰扯。
“什么叫平白无故?你爷们儿看不得你受委屈。”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如今你是我的人,他们就算心里头再憋屈,在你面前也得点头哈腰,叫上一声老板!”
贺作舟边说,边往沙发另一头一坐,与方伊池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而且……怎么就不能生效了?”
贺作舟把地契塞进他怀里:“趁你睡觉时按的,甭想赖账。”
方伊池真真是气得喘不上气,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对着他的后脑勺死命地敲。
谁承想,更气人的还在后头,贺六爷竟然慢悠悠地笑了:“地契也算是给你的聘礼之一。”
其实贺作舟跟方伊池一样郁闷,他偷偷折腾点什么事儿,到头来都会被小凤凰提前知道。
小凤凰现在是知道了,更想当不知道。
这都是什么事儿。
亏不亏啊!
给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买地,还为了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连家产都不要了,贺作舟这是在犯浑。
千万种情绪一齐涌到方伊池心头,堵得他眼
泪珠子扑簌簌往外冒。
贺作舟见不得他哭,火气全消,凑过去手忙脚乱地替小凤凰擦眼泪:“多大点事!你爷们儿不差这点钱。”
方伊池哭得一抽一抽的:“先生……先生傻!”
“屁!”贺作舟忍不住呛回去。
他瞬间又挤出一行泪。
贺六爷受不了了,丢了帕子苦笑:“得,我傻。不过你倒是得给我说明白,我买块地,怎么就傻了?”
“您不明白?”方伊池又气又急,觉得事到如今,贺作舟再隐瞒就太过分了,当即把人往外一推,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折痕的纸片子。
他攥着药方,笑得比哭还难看:“先生,别瞒着了,我都知道了。”
贺作舟此刻再迟钝,也看出方伊池情绪不正常,眉头缓缓皱起:“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方伊池猛地提高了嗓音,跪在沙发上,不停地甩着药方子,“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呢!”
“写什么了?”
“白喉!”方伊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两个字儿喊了出来,继而像是脱了力,颓然栽回沙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绝症……严医生把药方落我这儿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
“我不知道这病能撑多久,就记得以前人家提起,都说治不好。”
“……”
“我琢磨着,就算您再稀罕我,也不能为了我不顾以后的事儿。”
“……”
“我找阿清,就是想学学勾引人的法子,好在死之前帮您争一争家产。”
“……”
“我没什么旁的本事,也帮不了您更多的事儿。”方伊池一口气说到这里,反倒没那么难过了。
这么些天,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哭过、怨过、崩溃过,最后撑着他强颜欢笑苟活至今的,就是帮六爷争家产这一件事。
如今话说开了,刺眼的药方飘落在他们之间,一切都应该做个了结了。
方伊池悲哀地勾起唇角,早就没了哭的劲儿,手却搁在了领口,颤抖着拽纽扣:“咱来一回吧,彻彻底底地做回苦命鸳鸯,我也不晓得自个儿能不能活到帮您夺回家产那一天,但总归……总归要试试,对不对?”
“等会儿。”沉默许久的贺作舟神情怪异地打断了他,先按住方伊池扒纽扣的手,再拾起皱皱巴巴的药方子,片刻后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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