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崇舒爽地出了口气。他的衬衫里灌满了风。
女孩默不作声,慢步走进雨里,执意把烟蒂丢进街角的垃圾桶,回来和他说:“走了啊。”
康崇看她一眼:“车不好叫。”
“我叫好了。”她冲他晃晃手机,并问:“你呢?”
“我在这儿等雨停,给他打个电话,然后回去加班。”
他的头发沾湿了些,用手随便一抹,掀到额头以上,露出浓黑整齐的眉毛,和那双总是慵懒散漫,若即若离的眼睛。可她明白,有那么几件事,他是明确和在意的。
所以她说:“祝你好运啦。”
“也祝你顺利。”
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冒雨驶来,靠路边停下了,他目送她走,临别时和他挥了下手,他也回敬,然后互相删除了联系方式。
这样的告别已有多次,他也渐渐学会从容。捏着熄灭的烟蒂枯站片刻,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提示音响了五声,被人接通。
“喂?”
嗓子有点哑,伴随着轻柔到黏人的鼻息,反应慢了半拍,一听就在睡觉。他忍不住笑起来,问:“午睡呢?”
“知道你还打……”
电波那头连接着阴天里昏晦的房间,门户紧闭,
静谧安宁,景允腿夹着被子从床上爬起,磨磨蹭蹭地,揉着眼睛嘟囔:“有什么事?”
“没事。”康崇说:“下雨了。”
“嗯。”那边咕咚喝了口水,声音被浸得清澈润泽:“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样子……你现在在哪儿?”
“在外面。”
“带伞没有?”
“没,用不着。”
景允吸了吸鼻子,两个问句连着,毫无迟疑,也可能是没醒:“我给你送一把?”
康崇没有回答,闭上眼睛。他的一只耳朵盛满风和雨,一只耳朵藏着静默的欢喜。
“你听。”
他声音湿漉漉、沉甸甸的,像积蓄了许多雨水,棉花,叹息和不宣于口的想念。
“我这边下得好大啊。”
康崇拒绝了景允送伞的提议,雨停之后叫了个同城送,给他买了块据女孩说很好吃的雪山蛋糕。
景允觉得他有毛病,被甜得皱着脸,又挺高兴。
相亲的事儿俩人都没再提。他们小心翼翼地观望着、规避着彼此心中那条线,唯恐触犯,逾越,代价是牺牲掉二十年来珍视的一切。
谁都不敢妄自试探线的那边是什么。或许是雷池。
或许是伊甸。
一场及时雨使得连日来一路高歌猛进的暑热消停了几日,安然度过六月末尾,到了七月死灰复燃,还比之前烧得更旺。
而在这让人颓靡又躁郁的时节,康崇的预言不幸应验——陈蜜柑果真分手了。
景允在单位看到微信,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赶巧了下班回家在小区遇见那乌鸦嘴,急忙从钱包里抠出个五毛钢镚,照着脸往上砸。
“怎么就怪我了?”康崇敏捷地闪身,双手合十接住凶器,苦笑道:“我看人很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的不灵坏的灵。”
景允泄了气,去便利店买了两瓶冰镇的酸奶味苏打水,分给康崇一瓶。
两个人站在小区花园外,身后是爬满藤蔓的游廊,不知是葡萄还是别的什么植物,密密匝匝的叶子将整条甬道严实包裹,隔绝了热浪和阳光,有不少大人带着自家小孩在里面乘凉。路遇几位熟识的老邻居,他俩一一点头问好,有个老太太今年八十多了,眼看着他们俩长大的,去年没了老伴儿,如今常和其他老人作伴,散步闲聊,身子骨倒还硬朗。
晚风吹来别人家的饭菜香,他俩找了条没人的长椅坐下,小口喝苏打水。康崇看着景允撑在膝盖上的手腕,用拇指和中指圈住丈量,叹道:“你怎么这么瘦。”
景允被他摸了一下,强忍着没躲开,以前和现在的心态完全是两样,两种处境,那块皮肤都泛起潮红,他佯作无心模样,偷瞄一眼康崇扎在皮带里窄而瘦的腰腹,突出的喉结和肩胛骨,头一扭,磕绊着说:“你,你还背着我去健身呢。”
康崇刚想对准瓶口喝水,闻言扑哧一声笑了,把话里容易引发歧义的那个字儿单挑出来,改了个谐音。
“我哪天能背着你举铁那可就牛逼了。”
景允不为所动:“十五年前你背得动。”
“现在未必不能?”
“我社立刻安排你登报。”
“你让我背背试试么,抱也行。”
“你来劲啊,丢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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