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不敢。
自觉世事皆可原谅,唯有自己罪不可恕。
然而还是有人来了。
这些给自己买过玩具的叔叔,抱过自己的阿姨,这些当初突然翻脸倒戈的所谓的朋友,现在却来了。他们头戴白花依次走过躺着父亲遗体的棺木,脸上看不出悲喜。
算了,来了也好,父亲是害怕孤独的。
“对不起。”其中一个男人对伊芙说。
你们是在寻求原谅吗?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吗?
对不起?我该跟谁说?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青年男子,他扫视了一圈这个并不宽敞的灵堂,径直向伊芙走去。她明显感觉到了青年男子的愤怒,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又缩紧嘴唇,直视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她在照片里见过。
“是你。”他很想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呵,呵呵。”他眼里的愤怒扭曲了,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笑起来有些伤心,像是引以为傲的东西突然崩塌了。
“啊……好吧。”他仰起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没事了,再见。”
于是,在这片黑白的世界里,又只剩下伊芙一人。
傍晚时分,她也起身离开。
“华蓥集团董事长施正于昨日遇害,市长曹为在葬礼上表示沉痛哀悼,‘静州市少了一位有社会担当的企业家’。据悉,施正董事长一生行善无数,仅……”
“唉,真是好人不长命啊,村里的路都还是董事长帮我们修的。”
“凶手是谁啊,有人知道吗?”
“听说被那位大少爷压下啦,什么逝者已矣……”
“怎么?想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参与了这个。”
“来啊,给我们说道说道。”
“老板,加半打啤酒!”
“好!就给你们说道说道!这凶手啊以前也算是个人物,白手起家,两年就整合了市里的线上日用品市场,我敢打赌,你家有不少东西都经了他手。”
“这么牛?”
“厉害厉害!”
“你猜怎么着,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了,结果一夜之间破产了。后来老婆也跟别人跑了,说到他老婆,那是一等一的美人……”
伊芙静静地听着新闻报道和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感觉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饭馆的招牌霓虹变幻,一抬头是暮色沉沉,伊芙想去学校了。
“所以他第一次破产真的跟施董事长有关?”
“哈哈,行了行了,猜的,别当真……”
“呦呵,这老家伙还敢偷花生米!”
“唔……一边去!真臭!”
“哎哎哎哎,行了行了!是饿了吗?来,给。怎么,还想喝啤酒?好啊!给你!”
“呦呵,看不出来呀,张大善人!”
“哈哈哈……”
“行了行了,瞎起什么哄!别人没出事儿之前,就连那个死掉的董事长也不见得有人家风光……”
伊芙已经走远。
她非常希望父亲能留下一些线索,指引自己发掘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甚至还幻想过某一天突然收到父亲的来信,告诉自己他的故事,母亲的故事。然而没有,真的没有。明明是一家人,最后自己却成了局外人。啊,不全对,她也算是个凶手。
如果事情有变坏
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对吗?
“王风跟太妹好了。”回到学校时,小青挡在宿舍门口质问伊芙,越说越激动。
“为什么?”
“你到底怎么想的?”
“害怕?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懂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说话啊!把他追回来啊!”
伊芙绕过她径直上楼,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你不去我去!”
“反正他迟早会被辜负的,与其别人,不如我来!”
小青涨红脸,愤然离开,回来时,却红着眼眶。她去了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伊芙没问。当心里被一件事情填满的时候,其他事都是别人的事了。或许真是如此,人们只在乎自己的感觉。
伊芙看书、写字、学习,日复一日,痛苦、愧疚、厌恶的感觉竟也淡了下来。
伊芙震惊于自己的无情,她有理由相信,只要不刻意去翻阅,不去把那些记忆的片段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些所有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最后,也都可能成为别人的事,只余下一些类似于条件反射的后遗症。
比如看见别人的父母时眼中的酸涩,比如洗澡时不自觉地反复搓洗身体,比如舌尖感受到甜味时脑海中浮现出的他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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