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龟裂,破碎的镜片零星地散落在洗手台,边沿的一块扇形碎片终于遭受不住列车的颠簸,在空中匆匆一闪,坠落在地。前方,是一把闭拢的剪刀,刀尖处还沾着些许玻璃碎屑。后方,是奄奄一息的伊芙。
当地板上的冰冷侵蚀进微微跳动的心脏时,伊芙脑海中浮现的是小艾灰白的眼眸和所剩无几的猫粮。
弥留之际,她依稀听见身下这具钢铁躯体的悲鸣。
呲……列车停靠,青年拎起行李,融入拥挤的人流,涌进莫城的夜色中,没有回头。列车上那颔首微笑的惊鸿一瞥终将在他的余生里淡去,他会有他自己的故事。
在莫城的某处宾馆里,一只黑猫摇着尾巴蹲在门前等待主人的归来。
“滴滴!”
感应门推开,一名男子在门外脱帽鞠礼,做了个绅士邀请跳舞的手势。黑猫盈盈一跃,点过臂弯,落在肩头,随他离去。
“喵”……
九儿放下手中的笔,微微仰头,轻靠在背对背看书的步飞头上。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将步飞的气味填满心肺,再闭上眼睛,微笑着慢慢回味。
此时的步飞,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是宿命,请让我在这片虚无中长眠。九儿执笔,以伊芙的口吻写道。
睁眼,九儿已经趴在了列车上,地板冰冷刺骨。她艰难地翻身仰卧,苍老的脸上无悲无喜。
这是你想要的吗?她想。
步飞将晕倒在房间的“九儿”拦腰横抱,破窗而出。寒风呼啸,从窗口灌入,扬起窗帘,翻动地上的书。一把利刃,在哗哗作响的书页中时隐时现。
如果你能看见,如果你有心比较,会发现九儿至始至终都跟年幼时的伊芙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九儿对这一切早就有所察觉。
她的记忆,也开始于一辆列车。
趴在地板上的九儿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步飞正席地而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九儿你终于醒啦!”他撑起身,向自己伸出手,“走,下车。”
于是她知道了自己叫九儿,步飞是自己的哥哥,他的手很温暖。
她知道,或许这都不是真的。
之后的九儿一直在做梦,连续的梦。她梦见一个女孩儿的出生,梦见她长大,梦见她的快乐和忧伤。梦醒时分,常泪流满面。
步飞提议把梦写下来。
他找来纸笔,她便开始记叙。
梦里的细节越来越清晰,但她始终看不清女孩儿的脸。
然后有一天,步飞告诉九儿,她的梦可能是真的,那个女孩儿也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跟我有莫大的关联,九儿在心里补充道。
那自己梦见的,是过去还是未来?自己是在记述还是在创造?
她知道答案。
如果生活是一场骗局,她不想戳穿,那只会把自己变得更狼狈。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那她的思想是假的吗?她的喜欢是假的吗?
她不想知道答案。
那他呢?自己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问,因为不敢赌。输了的话,连这不知真假的日常都会失去。她没有这个勇气,也不需要这个勇气。
列车静驰,带走温暖的记忆,九儿闭上了眼睛。
“怎样?”
“好像失败了。”这声音不复当初的雄浑。
“怎样?”
“失败了。”因为他已是一位花甲老人……
“b组解散!”
“同志,醒醒!醒醒,列车到站了同志!”
伊芙眯眼起身,天色已暗,车厢的乘客只剩她一人。
“不着急不着急,东西别落下了。”
保洁阿姨看着伊芙匆匆离去的身影,想起了自家的孩子,摇头而笑,露出茶huangse的牙。
忽然,前面红色的身影停住了。女孩儿回过身,朝自己鞠了个躬,这才转身离开,消失在出口。
她似乎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列车制动,准备前去迎接新的乘客。
第八章 下雨了
闷雷滚滚。
伊芙拦下一辆的士,急急忙忙往宾馆赶。路上,的士司机通过后视镜时不时瞥几眼坐在后座的伊芙,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下车给钱的时候,师傅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生活艰辛,但总会有其他出路的,别轻易放弃。说完直行而去,留下伊芙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你也做这行了?”有人拖着长长的尾音揶揄道。
伊芙回头,一名身着黑夹克、黑牛仔裤、黑皮鞋的中年男子正背靠宾馆外墙,交叉双腿,玩味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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