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又改口说,
「我初次看到剪刀上的蘑菇原创剧本时,就想到了这个酒吧。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让这出戏搬上舞台,我一定要把这个垃圾场,呈现给这个世界知道,我要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我们是存在的,这些怪模怪样,被他们认为是垃圾的东西,全是存在的……」
他把菸握在双掌间,握得紧紧的,但双目却放出了亮光。这是习齐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沉稳冷酷的男人,也能露出如此孩子气的表情:「我要出这麽一口气,为自己,也为Knob……」他看著习齐:「也为了你,Ivy。」
习齐觉得有什麽东西从喉底涌了出来,又散进身体里,顺著血液钻进四肢百骸,他已经不在乎罐子叫他什麽了,所有的迷惘、迷惑和惧怕,在那刻都不再重要,彷佛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不自觉地握住罐子暴出青筋的掌,感觉罐子血流的脉动,「我和你一起逃,学长,我们一起逃。」
第29章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目光里已是另一种风景:
『……即使垃圾场之外,是多麽危险的世界,即使这一步踏出去,我们都将万劫不复,但我听见垃圾场里的蘑菇在怒吼、在狂呼,我的心无法装作听不见这些声音。Tim,我们一起逃吧!拚命地逃吧!如果我回头往什麽地方看,请一刀刺在我的眼睛上。』
罐子深邃的双眼望著他,半晌,唇角慢慢地扯出笑容。残忍、血腥,一如舞台上的Tim,却又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喜悦。
他忽然跳上了车床吧台,吧台上的酒瓶被他的体重震得颤了一下。他挥舞著手中的酒,大声地叫了起来:「喂,我们在这里!」
习齐站了起来,他从未听过罐子用这样失控、狂放的声音在舞台下喊叫。或许他已经在不自觉间站上了舞台,又或许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一座舞台:「我们在这里!在这里!」他又叫了两声。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半晌那个刺青师跟著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跟著狂吼、跟著喊叫起来:「我们在这里!」
「我们一直都存在!我们全在这里!」
罐子跳下舞池,把酒杯扔在地上砸个粉碎,举高双手叫著。整个酒吧像是要被掀翻掉一样,习齐激动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把手中的酒杯学罐子一样掷在地上。
他看见婊子的眼睛里闪动著泪光,把他的眼影都冲散了。他也跟著习齐、跟著罐子一起朝天大叫,向世界宣告:「我们在这里!」
『We—Are—Here!』
人群的喧闹,一直入夜才逐渐消散。
习齐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中,他们不知道喊了多少次那句台词,习齐也跟著嘶吼到最後。他兴奋得全身颤抖,跟著罐子灌了好几杯酒,又抽尽了一包菸,就连婊子递给他不知道什麽药,他也配著酒吃了。
最後舞池那里放起了和缓的爵士乐,许多男人贴在一起,赤裸的胸膛彼此撞击著,跳著暧昧的舞蹈,有几对已经悄悄搭车离开了。
罐子好像也喝得有些微薰,抓著习齐走到舞台旁边,和他跳起了贴身舞,习齐的脑子也有点晕晕的,只觉得罐子的气息离他好近好近,罐子的体温,渐渐地遁入他的体内,麻痹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的世界顿时只剩下罐子,也只需要罐子。
罐子把他载回机车上时,婊子一路送出酒吧,披上厚重的毛皮外套对他笑著:「再会了,小伙子。希望我们都能活到下次见面的时候!」
罐子又冲过去对他挥了一拳,两人的拳头碰了一碰,在空气中发出闷响,罐子才带著习齐发动了车,朝海滨的另一头扬长而去。
习齐始终紧抱著罐子的腰,机车驶过一大片海滩的时候,罐子忽然开口:「婊子染上了H,已经发作过好几次,最近几年几乎都在收容之家和医院间往返。」习齐吓了一跳,想了一下才知道H指得是HIV,不禁心跳加速,「是在美国染上的,他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少爷,可是染病以後,连家人都尽量避开他,只有他妈还会每个月寄些钱给他。他就把那些钱全拿去供应酒吧,让那些家伙有个可以狂欢的地方,」罐子沉稳地驾著机车,在公路上呼啸而过,「他本来和我是同学,是个很优秀的演员。知道自己被感染之後,就休学回国来,从此再也没有踏上舞台过。」
习齐不知道该说什麽,他看著罐子紧抿著唇的侧脸,想起他在酒吧里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声彷佛自灵魂最深处呼喊的「我们在这里」,忽然明白罐子背负的东西,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多、还要深。
这或许也是罐子能够在舞台上如此冷静、能够演出那样震憾人心的戏的原因,习齐把一切都带上了舞台,而罐子却是抛弃了一切,才站到舞台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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