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顾不得再和柳云若说什么,扔下那个太监撒腿向孙贵妃的储秀宫奔去,慌得黄俨带着一群太监赶紧去追他。没有人注意柳云若仍然孤零零地跪在乾清宫门前空荡的广场上。
远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是在向整个皇宫宣告,皇长子平安降生。
柳云若缓缓抬起头,他隐约看见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他,或许是欣慰,或许是谅解,或许是悲凉。他终于做到,他让汉王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里,终于成了一个胜利者,但这也意味者,他对宣德,将永远是背叛者的身份,那虚幻的快乐和温暖,已被他亲手捏碎。
他缓慢地挪动身子,面向西方,轻声道:“您听见了吗?您有儿子了……”然而越来越激烈的鞭炮声淹没了他的低诉,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脸上有冰冷的水滑过,可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哭泣。
史书记载:“宣德二年十一月己亥,皇长子朱祁镇生,大赦天下,免明年税粮三之一。”
也有野史说,“贵妃孙氏亦无子,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即英宗也,由是眷宠益重。”
赞颂也罢唾骂也罢,后人看到的只是毫无感情的文字,故事里的人物的孤寂和落寞,选择和付出,谁又知道。
宣德陪着太后去储秀宫看望孙贵妃,刚刚分娩的孙妃体态还是有些浮肿,但是笑容如同五月之花,灿烂、慵倦而满足。她知道从此之后她是不是最美的女人已经无关紧要,她是第一个在后宫中拥有孩子的女人,太子之母终将为后,这是不言而喻的。
张太后对小孙子爱不释手,皇长子模样漂亮哭声响亮,在太后的怀里撅嘴伸腿咬拳头,一刻不肯安生,逗得太后合不拢嘴。她看看皇长子,又看看宣德,突然笑道:“你猜猜着孩子像谁?”
站在宣德身后的柳云若心头突得一跳,宣德笑着道:“不像朕就像爱妃,还能像谁?”
太后看看宣德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笑着摇头:“哀家看,这孩子,还是像成祖爷多些。”
“成祖……”宣德有些茫然,他印象里的祖父定格成了一张浮肿阴郁的脸,无法和眼前这粉嫩的小肉团相联系,他仔细又看了一眼,皇长子瞪着眼睛的样子,猛然让他想起了汉王朱高煦——那样的坚定不屈。
他随即摇了下头,赶紧摒弃了这个阴翳的念头,也许太后说的对,这个孩子像成祖,不是都说高煦最像成祖么?
从储秀宫里出来的太后脸上慢慢退去了欢笑,她拉着宣德的手,一边缓步走下台阶一边低声问:“皇帝,你是不是停了中宫笺表?”
中宫笺表是皇后特权的象征。皇后在三大节——万寿、元旦、冬至时,或在特殊喜庆日,或有特别请求,可以使用皇后之宝,直接向皇上进笺表致贺或提出要求,皇上是不能拒绝的。停了中宫笺表,等于取消了皇后的权威。
这是宣德和柳云若商议的结果,孙贵妃生下孩子后虽然不明说,但隐约会提起当初宣德许下的“生下儿子就立皇后”的戏言。柳云若也认为,若是皇帝要立皇长子为太子,就要抬高太子之母的身份,以防止将来再有儿子,发生宠母夺嫡的事,引发后宫纷争。若要废后,就要先给大臣通通风,不如先停中宫笺表,一些懂事的大臣必然后见风使舵,请立皇长子之母为后,到时候宣德“勉为其难”听从大臣建议,就可以免除“薄幸”的非议。
宣德也知道太后必有这一问,从容答道:“是,儿臣和孙贵妃许下了‘母以子贵’,她现在生下儿子,是我大明功臣,儿子要给她些奖赏。”
太后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脸静静望着宣德:“要奖赏她什么不能奖赏,非要立皇后么?皇后跟了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皇帝能包容天下,为什么容不下她一个女人?”
宣德咬了咬牙,沉声道:“民间也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太后炯炯有神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喟然叹了口气,却不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对黄俨和柳云若吩咐道:“皇帝晚上在哀家那里用膳,你们都回乾清宫吧,哀家那里有人伺候。”
宣德诧异了一下,随即明白有些事母亲要和他单独谈,向柳云若使个眼色,让他先回去。
进了慈宁宫,太后屏退了宫女宦官,开门见山道:“皇帝,你跟哀家实说,你要废后,是为了孙妃,还是为了那个太监?”
宣德惊道:“母后!”
张太后苦笑了一下:“知子莫若母,你喜欢什么,在乎什么,为娘的知道。孙妃得宠不假,可你宠她还没到能为她大动干戈的份儿上,就算要立太子,一个贵妃的身份足够了,你真的是为了柳云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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