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废然点了点头:“你欠她的,你自己看着办……”她撑着椅子扶手要站起来,宣德忙扶住,赔笑道:“也快晚膳了,母后就在儿子这儿用吧?”
太后冷着脸道:“我呆在你这儿闹心!”
宣德无奈:“那儿子送您回去。”
太后回过脸,看定他道:“皇后还在我那儿,你有脸见她?”
宣德一噎,呆在那里说不出话。太后却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坐肩舆来的,有什么可送的?我心里不舒服,要回去静一静。皇帝,哀家劝你也静一静,哀家今天很失望,这是你第一次让哀家失望,哀家可以放纵你,但是下一次,就不是你编个谎能了结的!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想清楚。”
太后步履沉重,神情悲凉地到了门口,扶着自己的宫女径直走了。
宣德望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照壁后,怔忡了片刻,返身回到殿内,却被看到的情景愣了一下。柳云若不知何时已捡起了荆条放在枕边,他揭开了身上的被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臀部,静静地趴着。
“你干什么?”宣德强压住心头一蹿一蹿地火,沉声问了一句。
“请皇上责罚。”
宣德冷笑:“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你知道朕会知道,你知道太后会知道,你知道朕要替你遮掩,就不得不废掉皇后?!”他也不觉得自己这一串儿话说得拗口别扭,牙咬得腮帮子都疼。
本以为看破了他的心思,本以为他是铤而走险,原来他是拿自己的宠爱和感情做赌注。他是皇帝,居然被自己的宠儿玩弄于鼓掌之上。
柳云若不承认也不否认,仍然平静地重复:“请皇上责罚。”
宣德握住床头的荆条,刚才和太后对答的时候,真的想打他一顿。可是现在他却疲惫地挥不动手臂,那短短的几句应答,耗费他无数心力。
他闷声喝道:“滚到里边去!”一下倒在床上。他面朝外闭着眼,他有很多问题想柳云若,但是他知道即使问也得不到答案。
感觉到柳云若艰难地爬起来,替自己脱下靴子,又拉开被子替自己盖上,宣德一直没有理会。可是等那温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还有些烫痛的脸颊时,宣德忍不住了,他猛然睁眼,紧紧握住柳云若的肩膀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柳云若摇头:“没有了。”
“朕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说出来,朕可以原谅你,但是下次——朕不会再救你。这不是威胁,太后的话你听到了。”
柳云若微笑一下,机会,他记得半年前,宣德也曾经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朕可以原谅你。他最终没有说,宣德最终原谅了他,但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没有了。”
上天不曾给过他机会。
宣德凝望着柳云若的眼睛:“朕是不是对你太好?”
“是。”
“朕也知道这样不对,会让朕失去帝王威仪,也会给你招来忌恨。但是上次你给朕讲你的身世,你说你一个人在下雨的巷子里走,找不到路,以为自己会死掉。朕突然心里难过,想照顾你,保护你,用普通人的方式。想让你过普通而正常的生活,觉得温暖,觉得没有缺陷,想让你早上醒来能够牵着朕的手指,想让你因为一盏热汤,一杯美酒,就能在朕对面微笑起来。”
柳云若静静地听着,听着一个皇帝跟他说一段关怀,一段倾慕,早上醒来能够牵着一个人的手指,能够因着一盏热汤而微笑……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跟着汉王那么多年,出生入死,隐约希望,有一天他成功了,能够给自己一个平静的诺言。
现在这幸福如此清晰地摆在他面前,让他如同在一片沙漠里看到了海市蜃楼,先是惊喜,继而是悲酸,因为这幸福的无法把握。他已经不能回头,不管是因为对于那个人的许诺,还是因为对宣德无法挽回的罪孽。
宣德的眼中有宛转的疼惜,也有深重的疑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告诉朕,朕怎么给你?你为什么一次次都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
柳云若凄然一笑,他轻轻伏在了宣德的胸膛上:“我想要的,您已经给我了。我很知足,真的。”
不仅仅是欺骗宣德,他亦想欺骗一下自己,用这短暂幸福。他拥抱住宣德,不再言语,平淡的,深情的,他为自己难过,这一刻他居然没有想到汉王。
史书记载:“孙妃生子,皇后胡氏上表辞位,乃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仙师,而册贵妃为后。诸大臣张辅、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等不能争也。”
二十七、东窗事发
宣德三年的新春对大明好说是个美好的开始,与安南的议和成功,北路的蒙古贵族兀良哈部骚扰会州,大将军张辅率精兵出喜峰口进击,在宽河与敌交锋,打得蒙兵溃不成军跪地请降,兀良哈对天盟誓,有生之年不再侵扰大明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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