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嬴却天的胸膛略微喘息着,长剑点地,望着依旧沉睡在纪明尘怀中的人,“纪子矜,虽然不知你从哪儿学来的功夫,但放眼天下,也只有你我二人可以痛快一搏。今日你身体抱恙,我险胜一招,胜之不武,以后我们挑个吉日再战。”
李逸芝大喜。嬴却天言辞间很看得起纪子矜,他今日恐怕是逃出生天了!
可是纪明尘却对此充耳不闻,只抱着子衿的身体使劲摇了摇他:“阿檀,阿檀,醒醒,阿檀……”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抚着弟弟的脸,“你听见了么?哥哥在这里,你看我一眼……”
子衿毫无反应。
纪明尘慌了,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心将他托付给李逸芝,混进人流里,趴在地上一同找剑。他翻了几把,统统是破铜烂铁,又抢过旁人的剑翻看,说了句“不是”便丢在一边。那人骂了句“神经病啊”,云中君充耳不闻。
人群散开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灵剑,可是他没有。
不是,不是,哪一柄都不是他的阿檀。
纪明尘站在空旷的祭剑台广场上,环顾四下左右,眼神失焦,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可是眼圈却是越来越红了。
林醉方才醒转,见此情景,垂着泪小声上前询问:“师父,那纪先生这桩事……”
“与纪玉何干?!”嬴却天说罢,提剑上前。
纪玉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贪心地盯着林醉半晌。他知道林事心有个遗孤尚在人世,在江湖上找了十年无果,却不知她恰巧就是当日救下子衿的风尘女子,还差点被自己杀人灭口。他做错的事太多,索性这些小辈人各有命,如今见她有了好的前程与归宿,也聊以自慰。
他收回目光,将手上的铁龙环套在宋诗仅剩的左手上,轻声与他说道:“你小纪先生说的是对的。把我说的都忘了吧。”
宋诗听见了他的话却醒不过来,眼球微转,眼角滑下一串眼泪。
嬴却天走到纪玉身前,双指一抹剑锋。
有山风席卷而来。
一股清幽的暗香。
是沧州海棠。
海棠花瓣在地上翻滚着,乘风而起,倏然不顾祭剑台下的人间血色,芳菲如春。
那花瓣飘过纪明尘身前,款款印上了他的额头。
众人只见失魂落魄的云中君突然安静下来了,他跪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的静谧里,云中君神情寒华哀婉,眉间一朵海棠百转千回,想叫那个名字,却终究只说了一句——“去吧”。
海棠花脆弱地抖动了两下,承着他的眼泪离开了他,在风中飘向了纪玉。纪玉此时微微倾转了脖颈,将一头银发掠在脸侧,用青玉簪挑起,干脆利落地挽成士子髻,又对嬴却天请到:“请允我传人取来我的孤鸿剑。”
嬴却天看了眼他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何必那么麻烦。”
纪玉面露遗憾,望见一花过身,嘴角微翘,却是自嘲,低头露出了修长洁白的脖颈。
嬴却天高高擎起了不动尊剑,眼神却从纪玉身上,转到了那闯入眼帘的花瓣。
花瓣柔弱无骨,在风中翻滚几下,然而他感到了一股剑气。
一股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剑气!
下一秒,最柔软的花变作了最锋利的刀刃,流光一闪!
“咣当——”
花落。
一同落下的,是天下第一的不动尊剑!
李鹤望着手腕滴血的嬴却天,冲上前去扶住了他:“师父!”
不想嬴却天低笑起来:“……三十年了,三十年没人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万宗归一,传说中以万物为剑的武功,我输得不亏!”
话音刚落,一骑白马绝尘,闯入祭剑台广场。
一位宽袍广袖、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从马背上跃下。他腰间佩玉,佩君子剑,整个人说不出得雍容华贵,与一众剑修一比,倒像个出来郊游的贵胄子弟。只是他胸前斜挂一枚金算盘,却不知是什么打扮。
这年轻男子从马背上取下一把残破的旧伞,朝嬴却天含笑走去。
“周先生座下门客步思议,见过嬴掌门。”那贵胄公子震了震袖,朝嬴却天行了个剑礼。
此言一出,底下一众剑修瞬间炸开了锅——
“周先生,哪个周先生?”
“你真是糊涂!除了那个周先生,还有哪个周先生!”
“王谢都他妈来人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李逸芝的眼神捕捉着那贵公子,整个人都精神一震。嘴中所道,却是周家家训。
江左周氏,十世公卿,以权臣入剑道。家宅吴郡,其名“王谢”。灵剑道上人人皆知周家势大,可是究竟有多势大,却谁都说不清楚。因为周家子弟几乎从不露面,也不与各家交游,家族中也没有出过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剑客,似乎隐逸世外,刻意把自己从灵剑道上隐去了。凡人只道剑仙虚无缥缈,而对剑仙来说,周家才是虚无缥缈。然而,每一任天下第一背后,都隐隐可以看到周家家主的身影。与其说周家家主只挑天下第一结交,不如说,只有与周家家主结交之人,才能有幸做得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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