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澹台道齐才忽然收回了目光,他转脸看向师映川,削眉微挑,反而显得更俊朗一些,道:“……你师父跟你说过我与藏无真的事情?”
这话恍若一阵古怪的音波,驱开了空气,令附近的花草都尽数为之下折,伏倒一片,师映川闻言,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张俊朗却又显得有几分木然的面孔,那木然的神色并非是呆滞所致,而是心中巨大的混乱情绪所造成的,男子的眼睛里充斥着死寂一样的颜色,一股淡淡的气息从体内透出,那是一种可悲的气息,寂灭,心灰,枯萎,师映川看到一位武道宗师却表露出这种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怜悯的感觉,不过大宗师问的话却是不能不回答的,师映川便用了见长辈的礼节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地行了一礼,又跪身叩下一个头去,这与刚才在大周皇宫里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先前只是普通的晚辈之礼,而现在却是见自家长辈的家礼,完全不是一回事,澹台道齐见了,眼中微微一动,就明白了师映川的意思,不过他也没点破少年的这点小心思,只是在心中多了许多感慨。
师映川行礼之后便站起身来,垂手道:“师祖和前辈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师父会给我说上一些……”他用眼睛觑了男子一下,继续道:“前辈的那把鹤鸣崩音虽然损伤了,不过并没有丢失,一直都还放在大光明峰保存着。”
澹台道齐的眼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一时间竟是有些怔住了,在听到师映川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澹台道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出现了瞬间的颤抖,内心深处猛地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感情--那个人,他,还保存着我的东西?
澹台道齐忽然想要放声狂笑,那些混乱的思维绞缠在一起,狠狠咬噬着他的心脏,强行注入名为怨恨的毒素,令一颗心登时紧缩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无法不想到藏无真,又想到了藏无真,那人深深地刻在他心底,片刻都不曾消散,澹台道齐血红的嘴唇微微抽搐不已,他似乎想要逼自己露出一丝笑容来,来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可结果却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表示出这种哪怕自欺欺人的豁达,一切的一切,早就已经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与那人一生的爱恨纠葛,这一切如今都过去了,可是也是刚刚开始,当年的所有记忆都还清晰无比,而他年纪虽老,却还风华尚在。
他明明是想笑的,真的是想笑,笑天下可笑之事,笑世上可笑之人,笑心中可笑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狂笑的同时却牵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喉咙里仿佛被塞住了一团乱麻,终于,当他拼了命地好歹笑了出来的那一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的咳嗽与泪水。
--无真,无真,是你负我!
澹台道齐突然间仰首长啸,啸声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疯狂,是令人畏惧的力量,他在舍身崖被囚禁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受尽了爱恨嗔痴的煎熬,如今此身已经自由,可是那些在多年以来已经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却在这一刻像是要撑爆了他的胸腔,澹台道齐的神智开始混乱,而在这片混乱的思绪深处,一股杀意已经渐渐升腾而起,暴戾无比,那对子夜一般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已经隐隐漫上了一抹嗜血的红,里面集合了所有负面的情绪,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咆哮着,挣扎着,仿佛野兽即将破笼而出!
师映川眼见这一幕,心中暗暗惊骇,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澹台道齐此刻的异状,只怕这个男人已是暂时神智不清了……想到这里,师映川目光一闪,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么?趁着澹台道齐暂时陷入了混乱,自己也许可以侥幸脱身!想要从一位大宗师的身边逃走,这也许就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就在这时,还没等师映川有所行动,澹台道齐突然间厉喝一声,扬手一斩!只见面前的小溪被当头劈开,溪水炸起,溅得漫天如雨,师映川皮肤表面的寒毛猛地一竖,突然心中就生出了强烈的警兆,他只来得及竭力运起全身的真气将自己护住,然后下一刻,一道狂暴如惊涛骇浪的剑气便正正斩来!
“……噗!”师映川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在好象炮弹一样被撞飞狠狠砸断了几棵大树之后,这才停了下来,衣衫碎裂,但还没等到他缓过一口气,一道与先前一样狂暴的剑气已经紧随而来!
师映川瞳孔骤缩,他勉力抬手掐出一个指诀,想要抵挡这一击,同时嘴角已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苦笑--一个发了狂的大宗师,当真是要人命啊!
然而预想中的冲撞却并没有到来,澹台道齐突然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已经变得血红的眼睛陡然睁圆,却是有一点清明在脑海中蓦地闪耀起来,身体不由得微僵,说时迟那时快,澹台道齐猛地一拂袖,强行打散了自己发出的那道剑气,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师映川的面前,目光死死盯住了少年的胸口,方才师映川的衣衫已经被震得碎裂开来,露出了一大片胸膛,只见那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色珠子,静静停在少年的胸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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