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步雪遥说在山中暗藏了火油,恒远还道他是虚张声势,因为自己常年在山寺活动,又跟其里应外合了三两月,并未察觉此事,眼下大敌当前方才吐露,谁知道会不会是步雪遥随口胡诌的幌子?
如今看来,恐怕就算是假,也掺了几分真。
眼睛微不可及地一眯,恒远轻声问道:“步殿主,这里不是下山的路。”
问禅山由主峰和几处依附的断崖共同组成,其中东、南两边都被设置了山道用以出入,北边则是渡厄洞等后山所在,西边落日崖隔河临近连绵三十里的西岭。
恒远听着步雪遥和赵冰蛾商议诱敌陷阱,想来火油埋藏之地该是在下山路上,如此才能在佯装不敌时诱敌直驱,更能在计成后及时撤退。
可是步雪遥走的这条路,却是一路向西。
步雪遥脚步未停,嘴上却道:“恒远,我听说色空对你名成师徒,实则视如己出,可为何我找你给他下药的时候,你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恒远脚下一顿,顷刻提步再起,道:“泼天富贵动凡心,我非菩提亦俗人。”
“说得好,天底下芸芸众生有几个不为生计苦?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步雪遥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上,“可是你若不背叛,跟着色空混上十几二十年,之后就是他的接班人,哪怕武功不济,也有无相寺罩着,照样是名利双收,还不必背骂名。我给你的东西虽然好,可没好到这个地步。”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恒远眼前一花,发现行步暂缓,二十多名“魔蝎”将他团团围住,步雪遥站在战圈外拂了拂衣袖,笑意盎然,眼睛里像藏了淬毒的针。
恒远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掐着手指强行镇定下来:“步殿主怀疑,小僧应谋是假,暗通计划是真?”
“赵冰蛾这疯婆子虽然讨厌,可说的话的确有道理。”步雪遥冷冷盯着他,“这段时日以来,我的精力大半都落在渡厄洞,自你从东陵回转,因着身份之便,我便将安排暗桩和岗哨的权限开放给你,现在百鬼门悄然入局,我却事先没受到半点风声,若是没有内鬼,我会信?然而我思前想后,除了我自己,唯一有机会帮他们打掩护的就只有你了。”
额头有汗滴落,恒远一撩僧袍下摆双膝跪地,道:“步殿主所言虽有理,但小僧从未有半点不臣之心,更不敢私自做下这等事情,否则也早被‘天蛛’察觉通报殿主,哪能等到今日?”
步雪遥向来相信“天蛛”的能力,可惜这一次又的的确确在自负上面栽了跟头,他眼睛一眯,道:“所以,我需要你一个理由,能够比金银财帛更能说服我相信……你背叛无相寺、背叛色空的理由。”
若是别人,步雪遥但凡有丁点怀疑就会斩草除根,可现在恒远还是枚好用的棋子,倘就这么宰了,步雪遥还有点可惜他的价值。
短暂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长,恒远身躯僵硬,他脸上神情变换,一时悲恸又一时愤怒,最终都归于压抑许久的疯狂。
在步雪遥丧失耐性的前一秒,他终于听到了恒远的回答:“请殿主屏退左右,小僧的理由只能告诉您一个人。”
皱了皱眉,步雪遥上下打量他几眼,挥手示意“魔蝎”继续前行。
等到最后一个黑衣人也消失,恒远才对步雪遥道:“小僧……俗家姓郭,名谓,祖籍西川漠汉城黄山人。”
步雪遥眉梢一挑:“漠汉城黄山派?郭飞舟是你什么人?”
恒远深吸一口气:“家父。”
赵擎“血阎王”之名成于八年前的黄山派血案,满门一百三十四人无一活口,然而掌门郭飞舟活着的时候靠着一对“飞鹰爪”也曾闻名江湖,门派在他经营下不说多么强盛,却也绝非庸碌草芥。
可是黄山派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废墟,郭飞舟的一对“飞鹰爪”被生生剁下喂了狗,如此血案震惊整个江湖。
赵擎自然做不到这一点,帮他杀了郭飞舟的是其母赵冰蛾。
赵冰蛾爱子成狂,步雪遥毫不意外这个疯婆子会为赵擎做到这一步,他只是勾了勾唇:“我以为黄山派的人,早就死光了。”
“出事的时候,我娘将我藏在死尸堆里……”恒远的声音有些抖,“我那时受了伤,昏死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醒来时只闻见血腥和焦糊味,还有很多苍蝇在耳边飞……幸好,师父来了。”
无相寺与黄山派同属西川境内,闭关已久的色空那一次罕见地下山奔赴过来,抢在其他人前头先到了黄山,也发现了快要下黄泉见爹娘的郭谓。
步雪遥笑了起来:“那你应该感恩他,恨极我们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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