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记得点缀于大殿外的几株红枫,赤红宛如眼前的霞。怀里的道者不再挣动,乖乖地任由他将双臂一收再收,纵使身躯僵直得仿佛用力掰一下就能连皮带肉拗下一块来。
敖钦将头埋进他颈间迭声呼唤,太模糊,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无涯、无涯、无涯……那般悠长近乎无涯的岁月,我总以为垂手便能得到,谁知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那么那么努力,臂膀拉伸到极致几乎要撕裂,仅差了一个指尖,升起一座降魔塔,便成永不可得。
“还有半月你就会走,临走之前,可否再陪我游城?”
许是语气太哀婉,道者动容,笨拙地展开双臂虚虚圈上他的背:“嗯,好。”
你呀你,可知吃软不吃硬的执拗性子最要不得?为什么即便轮回转世也不肯为自己好好打算谋划?
敖钦松开他,黄昏下的小道士一下一下扑闪着眼睛,波光粼粼,如墨的瞳盈盈被镀上一层灿色。
蛰伏人间的百年里,曾有戏班自城前经过,为避一场无名飓风,不得已进得城来,敖钦借了他们一宿食宿,借机请他们在家中搭起戏台唱戏。一出又一出,整整唱足七天,日日夜夜听得鼓点急催笙歌悠扬,满眼的水袖皂靴,满台的活色生香。
搬一只枣木的圈椅共一只同色的矮几,沏一壶清茶坐在台下听,寂静的小院里,连院外的巷子也是鸦雀无声的,高亢的歌声几乎能将苍穹刺破。他们在台上演着恩怨情仇生离死别,伤情处字字泣血句句含泪,换来台下的他一张自始至终不曾表露过悲喜的面孔和一份比公侯王府更丰厚的酬金。
之后断断续续又请得人来,都是跑江湖的艺人,各地的戏曲班子或是能言善道的说书人,路过小城,便被他揽来家中,几番喧嚣吵闹几夜灯火通明,演尽了英雄豪杰,说尽了才子佳人,故事其实都是类似的,多情人总遇薄情人,负心的浪子只要回头便能原谅。他们演得那般热闹那般真切,他在台下冷冷地看,嘴角稍稍撇起一边。
之后便有奇怪的流言在城外传开,说这是一座鬼城,得过重金的戏班们总极力将他描绘成神秘莫测的鬼王,有着英俊非凡的容貌与一颗不识人间悲喜的心。敖锦跑来说给他听,一脸看笑话的表情。真是笑话。
原就是偏僻无名的寥落小城,往来城边的路人因之变得更为稀少。于是干脆不再延揽戏班来唱戏,望着屋外五色缤纷的花园,没来由想起,戏文里总有些动了心的善良仙者,飞蛾扑火般爱着看似一无是处的凡人,仿佛一夕之间丧失了所有神通成为一个连孩童都不如的痴子,而在他们对面,则总站着另一些冷酷而无情的恶毒仙者,为了莫名却正当的理由堂而皇之的设下各种障碍、施下各种毒计不惜一切地阻挠。结局总是苦尽甘来的,善良的仙者总能与他的凡人厮守,恶毒的仙者却被剔去仙骨贬下凡尘。
想起就要忍不住笑,惊走了在花间翩飞的蝶。外出一天的道者正推开门:“你笑什么?”
游城之举卸去他不少戒心,小道士对他不再客套得近乎刻意,偶尔不经意间,听得他脱口唤出几声“敖钦”,声音轻且低,却也唤得顺口。
敖钦向他招手:“过来我就说给你听。”
道者归家后总要被他拉着纠缠一段时光,或是同看一卷经书,贵妃榻上,道者端端正正坐着,他懒懒散散撑起身,一手搭着道者的臂膀,下巴正抵上道者另一边的肩头,全副重量全数交给身无几两肉的小道士;或是搬两把椅子坐在廊下看院前百花争艳,玲珑小巧一块芙蓉酥,道者小心翼翼咬一口,剩下一半,他不由分手劈手抢了去,丢进嘴里还不忘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脸。
寂然无声时,偶尔闲扯几句。道者看着远处的降魔塔,说他日前从塔下经过,见得碎石遍地:“那塔莫不是要倒?”
敖钦“哈哈”地笑,伸手亲昵地摸他的额头:“你一定是寻人寻累了,好好的去想那塔干什么?”扑上前去抱个满怀,不忘揉揉他的脸阻断他的反驳。
起初道者抗拒,他厚起脸皮打躬作揖又赌咒发誓:“只此一次,在下绝无冒犯之意。”
见他确实点到为止不存轻薄之想,几番挣脱无效,道者便也随了他,却未曾留心他眼底幽幽闪烁的微光。
小道士不疑有他,依言走过来,一个不谨慎,叫他拽住了胳膊按坐在卧榻边:“我在笑你呀。”笨道士,连日来被他这般轻而易举骗了不知多少次,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却还没学会。
笑嘻嘻地端起手边的莲子羹送到他跟前:“在外头跑了一天,也该饿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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