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清早出门时便开始清洗熬煮的莲子,一颗一颗被细心摘了莲心,取深巷尽处那眼泉眼中的泉水,搁了冰糖一起放在炉上用小火慢慢炖,直煮得莲子酥透,明晃晃一碗糖水清透带稠,估算着他归家的时刻盛起,待他跨进门时,刚好凉得不冷不热温润适口。
道者双手小心接过,却迟迟不曾动勺。敖钦捧一卷书简半卧在他身旁,看他沉沉一脸心事:“怎么了?”
小道士望着碗底的出神,欲言又止:“今日在街上遇见一位同修,他刚来此处,还未寻到落脚的去处……我、贫道与他攀谈了几句……”
敖钦取过汤匙,在碗中慢慢搅动:“你同他攀谈?是他先来找你的吧?”
道者满眼的惶恐,低着头细声辩解:“他同我一样是个云游道人,我们……”
“他寻不到去处?所以你就想将他带来这里?”敖钦用指抬起他的下巴,体贴地舀一匙羹汤送进他嘴里。
“贫道借住在此就已叨扰施主,现在……”他为难得快要捧不住碗,咬着唇不胜惶恐,“可是……”
“你答应他了?”汤汁太浓,匙底贴着碗沿再三来回,依旧粘连不断。
小道士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沮丧地点头。
“蠢道士。”捏着下巴的指又施了三分力,迫得他的下颚不能不上抬,敖钦又喂他一匙,小道士尚不及咽下,清澈的目光里蓦然跳出惊讶,却是因为敖钦竟然倾身上前用舌来舔去他嘴角溢出的甜汤,“我不是说过么?叫我敖钦。下回再叫错,我可要罚你了。”
擦着嘴角落下一个吻,敖钦躺回原地,枕着锦靠看惊得仿佛泥塑般一动不动的小道士:“我是那般小气的人么?”
“是我自作主张……”他自责。
敖钦张口截断:“他人呢?”
仿佛听得他的问,叩门声应声而起,抢在小道士之前,他展开双袖长身而起,长长的衣摆擦过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
门扉开启,那人含笑站在门外,发如墨衣如雪,倘换上一袭灰色道袍,便只当屋内的小道士是妖精所化,一个旋身又站到了门外。
“我同他攀谈,是、是因为他和我长得太相像……”小道士跟在身后匆匆解释。
其实已不便多言,他早知道他会来。敖钦看着门外,双目如刀直直射向面前的人。
“贫道打扰施主了。”他似浑然不觉危险,一脸天生生就的慈悲,微笑如当年佛祖拈花,躬河蟹词语深深施礼。抬头时,清清楚楚叫人看清他的眉心,不同于道者的干净,俨俨一派凛然。
希夷,纵然隔了百年,再次相见,你样貌不变,这通身令人厌恶作呕的气息居然也无丝毫变更。
敖钦站在门前挡住身后的小道士,嘴角微分,同样回他一个炫目的笑:“该如何称呼?道长?或是……”
“道长就好。”他会意,立刻接道。
从未见过这般无礼的道士,他竟然不等东家开口相邀就举步跨进门来,错身而过时,甚至不着痕迹狠狠将他往边上推了一把。
第七章
小道士絮絮叨叨跟他提起同希夷相见的情形,长街之上,降魔塔下,偶尔抬头,惊得倒退三大步,一时错觉如坠梦境。
敖钦皱起眉:“不是说过,要离那塔远些么?”
小道士不及张口,希夷替他答:“路过而已,有什么要紧?”神色淡淡的,隐隐嘲讽着他的大惊小怪。
敖钦直觉要反口,小道士赶忙拉住他的手,生硬地说笑:“没想到有同我长得这么肖像的人,真以为是在照镜子呢。”
“蠢道士。”敖钦便回过头来骂,“你是你,他是他,哪里像了?”
吓得小道士赶紧住口,乖乖任由他抓过自己的手紧紧扣在手掌心里。
那边的希夷见了,颊边微微露一丝笑,扭头只当没发觉,目光掠过墙上的画又落到图样精致的隔窗:“万物皆由心证,像便像,不像便不像,何必非要论个曲直?”
谦逊好学的小道士连连点头:“道友修为高远,贫道自叹弗如。”
呸,空长了一口狼犬般的利牙罢了。敖钦拿眼狠狠瞪他,他悠闲从容,淡淡的笑容只对着目光炯炯的小道士:“天色不早,贫道困乏,先请告退。”
这才稍稍有些识相。敖钦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端坐桌边假意好客:“家中回廊萦迂,恐怕道长寻不到客房,可要在下带路?”却无一丝一毫起身之意。
希夷站在门边回身看,目光却还是浮的,擦过敖钦的头皮看他身后雪白的墙:“施主费心,道友代劳也是一样的。”
自进门到如今,他从未正眼看过敖钦一次。
兴奋不已的小道士挣脱了敖钦的掌心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希夷身边:“道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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