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心朝站在门口的两个儿子——一个亲生的,一个名义上勉勉强强、情感上完全为零的——晕开一个优雅得体、转瞬即逝的笑影,点头示意他们进来。
白远走到病床另一侧,轻轻握住白竞轩的一只手,轻声唤道:“爸,白源回来了。”
白竞轩的眼皮颤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但终究没能睁开。
白源一步步走向病床,望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白竞轩,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并不如印象中的那么坚硬强大、气势逼人。
“……什么病?”他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问。
白远回答:“脑溢血。医生诊断是颅内动脉瘤引起的,正讨论要不要动开颅手术。”
“成功率多高?”白源问。
白远犹豫了一下,说:“动脉瘤的位置很糟糕,手术风险极大。”
白源垂目注视床上的白竞轩,发现他两鬓头发被风霜染得斑白。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五十岁出头的白总依然气宇轩昂、魅力不减,印在商业杂志封面上的硬照,散发着中年男人的成熟和深邃,吸引不少女子心动。如今再看病床上的他,已经是老态初现的平常男人了。
“……必要时,你们签字就行。现在我看过了,他也醒不过来,我还有其他事情,就这样吧。”白源说着,转身要走。
“白源!”白远在他身后低声喝道,语调中渗出了几分怒意,“再怎么样,他也是你亲生父亲!你叫声‘爸’,怎么了?!”
白源转身,微微冷笑:“父不父,子不子的,这声‘爸’叫出来,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吗。别天真了,现在这个局面,是我和他之间最和平、最不尴尬的,还想我怎样,卧冰求鲤?”
白远语塞。
安亦心坐在病床的另一侧,面不改色地听完,开了口,语声清淡:“既然如此,也算对竞轩有个交代了,你走吧。”
她扶起白竞轩的另一只手,握在掌心,别过脸继续端详丈夫,与床对面的白远,形成了一副妻贤子孝的三角构图,更衬得白源像个多余的人。
白源对此心如止水,仿佛已彻底置身事外。二十多年来对白竞轩的种种复杂感情,是敬是畏是爱是恨,所有的疑惑与恐慌、怨怼与渴望、痛苦与矛盾,连同最后的意冷心灰……都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了。
在转身离开的瞬间,白源瞥见了安亦心握住白竞轩的手,在她纤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菱形蓝钻戒。
脑中似乎有个闪念,一掠而过,但刻意去捕捉却又如同网里风、指间沙。这种感觉令人很不好受,仿佛错失了什么灵感或良机。白源边走边沉思,忍不住羡慕起卫霖的超强记忆力。
想到卫霖,他突然心悸,眼底幽光猝亮——
许木的日记本!其中写到,有些实验者暗恋“盖亚女士”,但她已经结婚了,戒指上的菱形蓝钻,价格远胜过付给所有实验者的酬劳。
——这是个巧合吗?
不,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的结果!白源停下走到门口的脚步,缓缓转身,目光直视安亦心:“我记得……你是学医的?你会亲自给他动开颅手术吗?”
白远望向白源,流露出“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的欣慰神色。
安亦心淡淡道:“我研究的领域是生物医学工程,不是临床医学,两者并不相同。”
生物医学工程?这与白源的心理学专业相距甚远,他对此并不了解。
状似遗憾地点点头后,他走出了病房,边穿过走廊,边用手机上网搜索相关信息:
“生物医学工程,结合物理、化学、数学、计算机与工程学原理,从分子水平到器官水平进行生物学、医学等方面研究,并运用工程技术手段去控制人体系统的变化,开发创新的生物学制品、材料、加工方法、植入物和器械……
它有一个分支,延伸向生物信息、化学生物学等方面,主要研究生物、计算机信息技术和仪器分析化学、微流控芯片技术等,更偏向于系统生物技术,从而将与系统生物工程走向统一的未来。”
“人体植入物”、“微流控技术生物芯片”!这两个词组撞入白源的眼帘,在他脑中呼啸着掀开迷雾,一个意料之外的真相呼之欲出。
安亦心……会不会就是“盖亚女士”?
她的专业、年龄、长相、戒指,所有细节都吻合。许木在20年前见过她的孩子,长相秀气、三四岁大,而白远今年正是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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