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慌张的冲进来,抬腿想上楼,沈文昌随手抓过一个摆件,砸到小张脚边去,叫他立刻不敢动。他撑着身子咆哮小张:“当我是死的吗!真当我要死了吗!!你们都……都看……”他几乎要哭出来,想质问手下人,是不是要看不起他,然而这句话需要一个高音,他显然是没有做好高音的准备,后面的字飙不出来,白白毁了先前的气势。
邓月明又回到赤身裸体的状态,只能探出一个头去看沈文昌。他见到沈文昌趴伏在栏杆上喘气,一道晨光透过来,给他勾上一侧蓝金的亮边,另一侧却依然沉在晦暗里。像是灵魂偏离了半寸,于是疯也疯的突如其来,疯的有迹可循。
“煎点藿香正气散……”沈文昌虚弱的挥挥手,疯完只觉得累,转身见到手边的摆件已空,于是累上又加了心痛:“我砸了光绪年的瓶子。白老爷送的……”愧疚是没有的,可想到白老爷子,自然而然又要想到这位老丈人向来看不起自己,于是心痛后顿生愤恨,要再砸十个光绪青花瓷。
邓月明见他发完了脾气,又把他抱回卧室去,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偏偏这个小孩得了生杀权,于是哄的格外细心,哄的格外心惊胆战,就怕他要讲起自己穷伢子的历史,病好以后要灭听众的口。
第13章
沈文昌生病像醉酒,病后出真言,能让人见到他的一颗残忍真心。可这种时刻卫士不敢躲远,生怕邓月明摇身一变,要成党国间谍,去厨房拿菜刀替民族除害。于是卫士统一上楼守候,端茶送药伺候沈先生。他照例是要骂人的,从办事不利骂到不知变通,挨骂的人已然铜皮铁骨,骂的人却要气息奄奄。这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骂声持续一上午,中午徒然转低,是终于退了烧睡着了。
邓月明看他,觉得有种光怪陆离的有趣,于是穿回做饭时的衬衣长裤,安安静静的坐到楼下去,看卫士忙里忙出。然而看久了也厌弃,也要生出无聊的心思,幸好客厅放了书柜,柜上装模作样的塞了书。洋文定然是看不懂的,幸好混杂了几本中文的书,大概为了政治正确,都是一色的摩登小说,讲故弄玄虚的破案。邓叶明向来对生杀毫无兴趣,于是通通略过,去看一本翻译过来的《圣经故事》。他翻开便是“当别人打你一个耳光的时候,要把另一边也给他打”他看了大为震惊,忙忙翻到第一页,想要从头领略着充满歪风邪气的异域风情。
“起初 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这是要盘古开天辟地了”他想。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洋人没有盘古大神”他想:“难道盘古大神只开了华夏的天地?大神已然身死,化为星辰日月,山川四海。洋人的神倒好,凭空造万物,端坐云间。”他在两相比较中暗自悲伤,无声无息的跌入了悲壮的意境,以至于沈文昌下楼来,他依然看着洋人无所不能的神。
“戏子也看书?”沈文昌站在他一旁,对邓叶明对他的忽视暗自不满。邓月明被他惊醒,茫然的抬头看沈文昌,是尚未全从悲伤中醒来。然而沈文昌身上仍有病气,仍有随病而来的戾气。他缓缓抽过书,看着眼封皮:“圣经……”他皱着眉讲到,后脑勺翘一簇发,沾中午的阳光,面却背了光,是暗的。邓月明看他就知道要不好——是灵魂又要偏,又要疯。
于是只能笑着叫邓先生,眼里含一点柔软的讨好。沈文昌不为所动,推了邓月明到沙发上,手里依然开着那本圣经。他面无表情的跨上邓月明的胯,解开邓月明的裤子。然而他自己是冷静的,胯下没有动静,大概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面上很尴尬,只能悠悠的支起身子,弓着背爬下去。邓月明看他,看他手上依然拿着《圣经故事》,随意开着一页,页脚写出埃及记。 “不可杀人
不可奸淫。
不可偷盗。
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
“沈先生看这样的书……”邓月明想着,又觉出了那种怪诞的有趣。
沈文昌渡到书柜旁,邓月明以为他要将书塞回去,他却出乎意料的,突如其来的,爆发了——他咆哮着把柜上的大部头扔向邓月明,用外强中干的言语表示愤恨:“侬看什么?!侬一个唱戏文的懂什么?!看得懂洋文书吗?!不许侬弄我的东西!”他几乎要扔光架子上所有的书,要吼尽上海伢所有的骂文。他是一瞬间回到了弄堂里,要靠强势的骂声驱逐偎灶的猫,赖皮的狗,驱逐碰他洋书的邻家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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