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赤身裸体的贴在一起,在《秋水伊人》中缓缓的跳华尔兹。鸣柳踏不惯女步,常常踩在大哥的脚背,因为赤脚,所以并不疼痛,反而有一种偷情般的快乐。
窗外又驶过一辆车,灯光射进来,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一闪而过。鸣柳为他的家庭感到羞耻,这就是羞耻之处。
所以真正的羞耻,是不能讲的。
二、背井离乡
一九三七年夏,李宋宪从河南坐专机回上海,机上副官送来电报,说二少爷有了新女朋友。
“不是刘家的那位小姐,那位小姐二少爷讲她相貌不好;也不是小蓝玉,不是娇娇……”副官讲起来,心想二少爷的女朋友总是日星月异的。李宋宪脸色不好,副官停下话头,怕这位土皇帝飞机上拔枪。
“继续。”
“是,军座。是一个印度混血的,相貌很好。”副官顿了顿,见李宋宪一手平放膝盖,一手揉了太阳穴,面色沉沉,没有拔枪的势头,便低声讲完了最后一句:“不干净。”
“哦……”李宋宪皱了眉,随后面容去了表情,成了个高深莫测的模样。他食指一抬让人滚,副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满心欢喜滚走了。飞机落下,李宋宪直接去了鸣柳的公寓,黑灯瞎火里抽着烟,烫出了一个个地毯上的火星洞。屋子里气息不好闻,羊毛烧焦是有气味的,他也没有开窗。屋外的霓虹落进来,西洋画一般的照在他手边军帽下。帽下是一只勃朗宁。他简直想毙了鸣柳,毙了给他风光大葬,坟头上写上:“亡妻”二字,葬到南京乡下祖坟里去。以后他再取几个老婆,再好几个妙人,鸣柳永远都是死掉的大太太。
李宋宪立刻成了一座烟雾缭绕里的凶神。
“大太太好,顾内,厉害,一家之母。”他漫无边际的想起来,想鸣柳不愧是小老婆养出来的东西。
“他一个还不够,要两个、三个。饥不择食,什么烂东西都要尝一口。”李宋宪想自己的真心是明月,照到鸣柳的沟渠里。
他想鸣柳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像以前那个样子就好啦!以前的鸣柳,穿白衣衬裤,在教会学校念书,是标准的天真小绅士模样,然而脸还是东方美人的脸。鸣柳是看着极为美丽洁净的,可洁净下往往又有一层刺激在里面,因为可以想到衣服一脱,身体也是东方美人的身体。对于东方美人,别人往往是抱有幻想的,男人算不得什么,戏子名伶也可待价而沽。
小美人初到李公馆,大太太对他不好,李老爷忙于奔走在各色小公馆之间,唯独大少爷是好的,冷着面请他吃冰淇淋。小美人怕大太太,怕老妈子,还怕大太太养的小洋狗。他终日待在房中,看着从大少爷那里借来的书。他的屋外种了梧桐,梧桐树下养了鹅,鹅一到晚上就叫起来,他用空墨水瓶砸鹅,第二天就被养鹅的小老妈子给了脸色。梧桐落叶两载,他去大少爷处还书,大少爷开门见着他,几乎是吓了一跳。他的这个乡下小弟弟,已经在鹅叫声中出落成了一个艳鬼。
“娇羞花解语,温柔香有玉。”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西厢记》,《桃花扇》,淫词艳句来的恰合适宜。
“你来我书柜看看,还有什么书想看,我借给你。”
“谢谢哥哥!”
那时是很好的春光,屋外的梧桐叶一直抽到窗前。楼下车夫按了喇叭,洋狗也叫了起来,是大太太回来了。鸣柳顿时害怕起来,成了一个惊恐美人模样,他的衬衣上还染着春日梧桐的剪影,可身上已经散出了一种古诗词里的悲秋气息。李宋宪顿时信了一见钟情,小小年纪就落入了情网。
小李宋宪对小鸣柳示好,鸣柳几乎是立马上钩。他的童年像一望无际的荒原,谁对他好,他便慌不择路的奔了过去。
鸣柳总是安安静静,却又听话至极。他枕着李宋宪的膝盖翻画报,翻完一本画报去换,看到大哥的西裤被他压出了褶子,于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抚平。他抚平后抬起眼,水光洌滟的冲大哥笑,笑的很歉意,很讨好。李宋宪突然低头吻了鸣柳,鸣柳吓了一跳,李宋宪慌忙解释道,说洋人都是这样子,是有好感的,善意的表现。鸣柳点点头,靠着李宋宪的膝盖,仰头亲了回去。那时鸣柳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一个李宋宪。梧桐抽枝落叶,落叶抽枝,好些年后鸣柳想起来,简直后悔死了。
一九三零年元旦,李宋宪单方面解除了他们的兄弟情义——他带着鸣柳去礼查饭店跨年,在饭店的房间强要了鸣柳。饭店的大堂热闹之极,谁都沉浸在新年的快乐里。名媛绅士手持香槟,手拉手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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