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往了山上览赏,感慨一回数十载风景依旧,时光的流逝惟有在那人工之力罕至之处方才不易显现。随后又往江宁东城门所在的龙广山这处游来,只见江宁围战之中,被王师大炮轰塌的城墙虽已为五皇子下令重新修葺,然断裂处的砖痕仍是历历在目。应麟注视着这段城墙,遂未曾亲历,亦能想象彼时攻城之战的激烈艰辛,思及彼时贾珠亦是亲历其间,经历生与死、血与火的洗礼,应麟便长叹一回。
待从龙广山上下来,因今日已逛了大半日,应麟只觉身心俱疲。遂便令身畔跟着的林府家人前往雇了肩舆来,将自己抬下山去。又令一人下山打了水来。此番身侧跟着的人少了,贴心的便惟有邵筠一个,山上遍布山石,应麟游逛之时,竟不慎为尖锐石块绊倒,当即晕了过去。一旁邵筠等人见状,唬得七魄去了其六。众人就地手忙脚乱地将人救醒过来,却见应麟虽恢复意识,半身却已动弹不得。不料这一跌,竟中了风,摔成了半身不遂。
待那雇肩舆之人回来,众人将应麟抬下山去,往城中的客栈中落了脚。应麟医术过人亦不令人去请大夫,只自己指挥了家下人写了一个方子,往药铺里抓了药来。却说如今城中药铺亦有那黑心药商,专程欺诈外地人。那前去买药的林府家人名唤李发,刚入府当差不久。本是京城中的小商贩,做些欺诈生意,被人告发因而破了产,只得自荐入了大户人家做了长随跟班。林府自因煦玉病重之后,家中管事之权便由熙玉代理。府中豪仆欺压小少爷年幼,不谙俗务,便也随心所欲,这李发等人便趁机进入府中,做了长随,此番被熙玉指派跟随应麟南下。如今这李发贪图便宜,欲赚取私利,便将些次等药材买来,以次充好。
待将药材买来煎好,送至应麟跟前。应麟药理精深,此事如何瞒得过他。虽将药汤饮下,却觉味道不纯,知晓是为人欺诈,心下很是愤懑。然念及自己病已至此,百事不能,兼了出门在外,亦是诸事不便,遂便也不欲理论下人,以免徒遭气受。然生病之人如何能受此闷气,兼了客栈人多嘈杂,更不利于静养。遂应麟之症竟是日益加重,时而清醒,时而昏聩。邵筠见状,心急如焚,待应麟清醒之后,便忙不迭请求于他处赁了干净清静的房屋居住。应麟首肯。
随后邵筠便于江宁城南的报恩寺后院赁了房屋,较了那城中客栈,自是清静。只寺院中虽供柴米,然厨房惟有自己动手,需自己配备厨子。幸而此番跟随之人中,还有那颇惯烹饪的家人,正可胜任。待于报恩寺中安顿下来,邵筠又亲自请来大夫,替应麟诊治,虽按了方子抓了药来,端来与应麟服下,然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因应麟上了年纪,又系半身不遂之症,时常大小便失禁,其余家人见状,不肯服侍,惟有邵筠多年如一日般忠心耿耿,全无丝毫勉强埋怨。应麟虽病重,对此情状又如何不晓,遂心中更是郁结。
却说此番应麟南下,熙玉唯恐应麟路途之中有所欠缺不周,出发之时与了应麟许多盘费,孝华亦是惠赠不少,遂应麟一路的财产倒也很足。然正因如此,方才动了歹人之意。那李发见应麟病重,自己跟随一道伺候,又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兼了之前他买来次品药材之时为应麟发觉,如今应麟但凡意识清醒,诸事皆避着他,不令他经手。遂这李发便也怀恨在心,知晓应麟盘费颇丰,而自己并非林府家生子,不过是跟在府里做事的下人,没有身契,连名姓皆是假的,便也私下起了歹意。某一日,趁着邵筠外出而应麟昏睡之时,寻了借口将其余家人尽皆打发了,随后潜入应麟房中,将装着银两财物的拜匣打开,又取了一块包裹,将其间财物尽皆倾倒其中。随后卷了包裹,从寺中溜之大吉。
此事正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第八十四回 应麟南下晚景凄凉(三)
之后待邵筠回寺,方才发现大部分财物被窃,登时心急如焚,忙不迭往了城中坊官报了案。正待向其余家人交待莫将此事透露与应麟知晓,以免添了应麟烦恼,令其病势加重。不料待回了寺,发觉此事已被家人嚷得沸沸扬扬,还欲寻了寺里和尚问罪。如此闹了一阵,应麟又如何不晓,登时气得呕血,躺于榻上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却说出了此事,倒也着实牵动了应麟心事。应麟回顾自己一生,幼时便因命途多舛,饱尝亲人弃世之苦,九年丁忧,娶妻科场一并延误,日后虽得入宦,步入朝堂,然历经官场浮沉,已是心如死灰。之后半生飘零,看尽人世倥偬。一生虽好阅博览,然亦为诗文耗尽心力,虽赢得著作等身之名,老来回望,不过虚名一场。平生亲缘寡淡,膝下亦无子女承欢,惟欣慰之事便是得则谨相伴余生,收徒以传道授业。不料到得油尽灯枯之时,却仍是老来弃养,孤老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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