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谁说,他是小严凤楼来著?一点都不像。他的凤卿至少没有他这麽愚蠢。
高傲的侍郎气定神闲地倚在窗边,目光轻飘飘地划过杜远山的脸,落到他身后的梧桐树上,黄蝶飞舞,落叶似金:“我不跟你说话。去把严凤楼找来,我只见他。”
严凤楼进门的时候,顾明举仍旧在看窗外。仿佛院中央那棵梧桐树是多麽美不可方物的佳人似的,值得他一看再看,沈迷得像那花楼下痴心不已的落魄情郎。
驿馆是在前朝的再前朝就有了,整体布局架构有八九成还是当年的风貌。南安是个小地方,百年中难得几回有贵客临门,所以这驿馆虽经历了几番修缮,却不过是小修小补,实在难以称得上是何等舒适惬意,不过比城中的客栈干净些罢了。
也难怪被远道而来的侍郎大人捉住话柄。这位大人在京城的宅邸是圣上钦赐的,亭台楼榭无一不精巧,器具陈设无一不奢丽,放眼天下,只有高相的相府与皇家的宫殿能凌驾其上。寻常官宦人家,轻易不能与之并肩。
严凤楼跪在青石铺就的地面告罪道:“敝县落魄,招待不周,请大人恕罪。”
他不抬头,如同看著院中梧桐的顾明举一般,专心致志地研究膝下的青石砖是否擦得干净。
屋外起了风,顾明举的视线一路追著枝头的黄叶徐徐而下:“凤卿,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原先吵吵嚷嚷的杜远山和顾府的侍从们都被支到院子外去了,房里房外空空荡荡,只剩了他们两人。一室光影错落,木质的圈椅矮几在地面上被拖出长长的影子。
穿了一身青绿官服的年轻县丞双手撑地,将头颅一低再低:“下官知罪。”
“你知的什麽罪?”他静坐窗畔轻声相询,口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怒。
他却无言,崩著一张严正端肃的面孔将额头紧紧贴上冰凉的青石。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顾明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麽。就在严凤楼以为要这般一直僵持下去的时候,却听顾明举道:“这格窗太旧,漆都落了。劳烦严县丞为本官换扇新的,顺便将驿中所有门窗一并都改了吧。新旧不一,太过难看。”
严凤楼躬身再拜:“是下官疏忽,我立刻差人来办。”
他急急起身离去,脚步尚未迈出,却被顾明举叫住。
传闻中喜好阴晴不定的新任侍郎高挑著眉梢回过脸来:“严大人,本官知你公务繁忙,只是官驿虽小亦是你所辖之地,这般桌椅被褥的小事早该收拾妥当,须得本官一件一件告知你,你才察觉麽?”
严凤楼一时无措,待要分辩。顾明举却不予他半点机会,缓缓勾起了嘴角,用一双犀利的眼瞳直直刺进他的眼:“或者,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凤卿。”
“下官、下官不查,望大人宽恕。”进房以来,他第三次低头告罪,声调低哑,隐隐露出一分苦涩。
如若好好算一算,自进得南安县以来,寥寥几句对话,泰半都是他在求饶。“下官知罪”、“下官有错”、“是下官不是”……无时无刻不在退让,无时无刻不在疏远。
顾明举的笑容撑不住了,垂下眼看著始终不愿直视自己的他:“你不想跟我说话?”
是问句,但是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有一张俊秀面孔的县丞转开了脸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高高坐在座上的顾明举语调越发轻软:“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严凤楼沈默了,视线死死钉著自己的膝头。
“比如,我为什么要不停地闹着换家具?”
“……”
“或者,我为什么要欺负杜远山?”
“……”
他自言自语地问,严凤楼一言不发地听。
直到屋里又恢复了寂静,尴尬的呼吸声里,嗓音沙哑的南安县丞才缓缓开口:“为什麽来南安?”
严凤楼比之前更瘦了,不知是政务操劳还是因为其他,看起来比前几天顾明举进城时更显得消瘦憔悴。他穿的官服是旧的,多次洗浆之後,原先鲜豔的颜色变得黯淡,隐没在桌椅家具错落的阴影里,越发显得不真切。
顾明举看著他瘦削的身影,脸上忽然涌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如若我说,我是为了想抱你一次才来的,你信吗?”
纵然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镇定,但是严凤楼的背脊还是禁不住震了一下。细小的动作落进顾明举眼里,勾起他一个淡淡的笑:“严凤楼,我出京不是回乡,停驻青州也不是临时起意。我只是为了来抱你。”
太坦白,坦白得像又一个戏弄他的玩笑。再一次地,在久经官场变故的顾明举前面,严凤楼有了拂袖而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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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