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举,你够了!”他不顾尊卑冲口叫出他的名姓,午後的阳光透过格窗照上他的脸,依稀可以看到颊上升起的红晕。
顾明举眨眨眼,想个无辜的孩子般仰头望著身前的男子:“我说了,是你不信。”
他有一双澄如明镜的眼,一望见底,里头写满真诚。严凤楼却清楚知道,实则真诚底下藏满尔虞我诈。他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陈述:“顾明举,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半点情谊。”
话音落下,像是公堂之上落下判决生死的判签。刹那之间,顾明举的脸上一下子闪过了什麽,却快得叫人抓不住。
严凤楼不愿再同他继续牵扯,转身迈步离去。
背後,顾明举已恢复了常态,话语间依旧盈盈带笑:“至少还有同僚之谊,不是吗?严大人。哈,对了,你可以辞官。这样,我们就真的……真的不存半点情谊了。只是,一旦如此,你泽被一方黎民的理想就不得实现了。我和百姓,在你心中孰轻孰重呢?凤卿。”
过往太亲密,他知道得太多,自己的软肋全数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严凤楼握紧双拳恨不能立刻回到自己的县衙,走到门边时,蓦然听到他无端端换了话题:“听说近来严大人在办一起命案。富家子弟强抢民女,迫人自尽是吗?啧啧,想不到严县丞治下的南安县也有这等催人泪下的惨事。”
忍不住停下脚步回他一句:“顾大人看惯风浪,比之更凄凉的惨事也亲身经历无数。岂会因一个弱质民女而嗟叹?”
意料之中的,又换来他一番长吁短叹:“凤卿啊,在你眼里,我就这般面目可憎?”
严凤楼不说话。顾明举望著面前的山水画屏,希望能从上头依稀看到他一点影子:“凤卿,听我一句劝,这案子你不要太当真。犯事的是孙家的四爷吧?他家有个远亲,是刑部的陈大人。”
严凤楼觉得自己的心境很怪异,好似心头刚刚因他一声叹息而燃起一个小小的火星,顾明举短短的一句话又把它给无情地浇灭了:“呵,不愧是八面玲珑的顾大人。连这般远离京畿的琐碎小事也牵劳您挂心。”
顾明举的叹息隔著屏风传进严凤楼耳里:“凤卿,你已经为官五年。五年间历任东西南北,现今的天下是怎样的天下,你比我更清楚。没用的,凭你一人的坚持能改变什麽?凤卿,不要跟众人过不去,也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严凤楼狠狠咬了咬唇,埋头走出了顾明举的院子。
院外,县衙的县吏们和杜远山还在等他。一见严凤楼出来,杜远山忙走到他跟前道:“怎麽?可是那位顾侍郎为难你?”
从杜远山忧心的眸光里,严凤楼才发现自己的脸色实在白得难看,虚虚地摆了摆手道:“没事,许是近来忙著孙家的案子,有些累了。”
於是众人赶紧让他上轿。进到轿子里之後,不知是因为顾明举的话,还是那件不能当真的案子,严凤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竟是同顾明举一模一样的无奈与感伤。
第三章
严县丞来过後,驿馆这边终於清静了。不再嚷嚷著要换这换那,也不再三天两头吵吵闹闹。底下有人站在身侧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你这是……”
顾明举从书卷里抬起头,遥遥望著空落落的门外,唇畔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谁让他是那个怎麽也教不会的严凤楼呢?”
两天後,严凤楼升堂问案,审的便是孙家四爷那件人命案。千金大小姐般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顾侍郎难得起了个大早:“难为张知府送来只八哥给我解闷,总养在驿馆里会闷坏的,带著它出门遛遛吧。”
他穿一身月白便服,悠悠闲闲地提著鸟笼,边走边不忘对著长街两侧指指点点:“这家笔砚斋原来还在,呵,全青州当属这家的砚台最好。咦?原先隔壁有家小饭馆,怎麽不见了?他家老板娘酿的女儿红是南安一绝呀!”
身边有人忍不住探问:“大人怎麽对南安如此熟悉?”
他方如梦初醒,缓缓把手收回,怔怔立在长街之上,一时感慨万千:“当年我便是由南安出发进京的啊……”
暌违经年,只当物是人非,可谁曾想,故人依旧,记忆中虽不繁华但也热闹可爱的南安县城却已不再。世情没落,道路边行人寥寥,商铺前门可罗雀,任凭秋风卷著黄叶一阵阵呼啸掠过,一路走来,竟不曾听得一声开怀笑声。
有粗壮的男人叫骂著远远跑来:“小兔崽子,你是不要命了麽!敢偷你大爷铺子里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顾明举猛然觉得腰被撞了一下,听得脚下“哎哟”一声痛呼,低头去看时,一个年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正跌倒在他跟前,脏兮兮的小脸脏兮兮的衣服,只有紧紧攥在手里的馒头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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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