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呀,你、你、你……你是哪里来的小野种,找死是吗?我家大人是你撞得起的?抄家灭族也不够你赔!”
大惊小怪的侍从恶狠狠地挽起袖子,像提小鸡似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顾明举看到,那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他既不哭喊也不挣扎,只是冷冷地看了顾明举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追到跟前的粗壮男人。明明该是倚在母亲膝下撒娇的年纪,一张脸上却写满将死之人才该有的木然。
这天下……世事已然如此,不知严凤楼看到这一幕,心中该作何感想。
“算了,走吧。”若无其事地摆摆手,顾明举逗著笼里的八哥,举步绕开那孩子往前走。
侍从们兀自骂骂咧咧个不休,扯著孩子的脸蛋狠狠扭一把:“算你小子命大!我家大人远来是客,才不想在南安县的地界生事。这要是放到京城……哼!”
背後“哒哒哒”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後是男人“跑!你还敢跑!我打断你的腿”的叫嚷。手中的鸟笼做得好生精致,镂刻雕花,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再论这温润细滑的手感,是前几朝的古物也不定。
单这一个养畜生的笼舍大约就能在南安买下一栋生意尚算红火的酒楼。顾明举透过鸟笼往边上看,行人匆匆,各自为生计而忙,谁也不曾为那孩子驻足看过一眼,更无人挺身而出,为他将那个馒头买下。
走到县衙前时,人才渐渐多了起来,但是比起预料中的来,还是少了很多。顾明举找了个僻静角落站住了看,升堂的时辰已经过了,大堂里整整齐齐站了两行衙役,身穿官服,手执水火棍,倒也威风赫赫。严凤楼坐在堂上正中,身後一副江河湖海图,头上是明镜高悬的匾额。
年轻的县丞神态严肃,座仪如山,眉宇间凛凛一股正气。
顾明举身侧一个挎著菜篮的大婶说:“若不是为了看严大人,我才不来瞧这热闹呢!”
顾明举听著好笑:“这位夫人不是来听审案的?”
“审案?这有什麽好听的?”她好像听了什麽笑话,弯著腰“嗤嗤”一通笑,“孙家四爷逼死了西街老三汉家的凤儿,谁不知道这事儿啊!这位公子,你外地来的吗?看著好面生啊!”
多嘴的侍从要答,顾明举挥手制住了他们,转过脸来拱手道:“嗯,刚到南安。学生是来南安书院求学的。”
“哟,原来是读书人!”她笑得更热情,挎著菜篮扭著腰同他攀谈,“读书人好啊,将来考上了能做官呢!这年头啊,只有当官的才有活路,你瞧瞧那街上走的,那些个脑袋大脖子粗的不是当官的就是官眷,要不就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奴才。咱们这些小猫小狗的,不过活一天是一天。凑合著过呗,还能自己抹脖子死了不成?”
顾明举饶有兴致地问她:“大婶这麽说,不怕被有心人听去,告你个心怀不轨图谋造反麽?”
她却无所谓,依旧不改那铜锣般响亮的嗓门:“说就说了,皇上在京城住著呢,听不见!”
说话间,严凤楼的案子已经审了大半了。热心肠的大婶絮絮说给顾明举听,死的那个是老三汉家的闺女凤儿。老三汉是个鳏夫,老婆死得早,只留下凤儿一个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美貌生在富贵人家是福气,生在贫寒人家就是大祸。姑娘上街时,一不留神让那位孙家四爷看到了,就此惹出了祸端。
孙家是本城的大户,仗著在京城有一门远亲,惯常在县内趾高气昂横著走。那位四爷更是打小不学无术,家里光抬进门的姨太太就有九位,更不用说外头那些白白被他糟蹋的。见得凤儿当晚,就有人上老三汉家要人。那凤儿姑娘自然是抵死不从的,老三汉也是个硬脾气,当场就举著扫把撵人。
孙家是连本州知府都要相让三分的人家,哪里在乎一个编竹筐的的拒绝?半夜里便连拉带拽的把姑娘抢进了府。那麽一个鲜花般的姑娘,第二天送回家时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老三汉一怒之下,舍了多年的积蓄,请了讼师击鼓鸣冤,把状纸递进了县衙。
“唉,都说人争一口气,其实呀,要低头的时候,就算大落牙齿和血吞,也不得不低头啊。这位公子,你说是吧?”她话不带歇,一路连比带划,将一桩惨事说得跌宕起伏,恍若亲眼所见。
顾明举含著笑恭维:“倘若将来我能做官,定当把婶子请进府里去说书。”
直爽的女人笑得哈哈哈,拽著顾明举的胳膊都不愿再松开了:“你们读书人啊,就是会说话。怪道那些当官的一个赛一个地会编谎呢!”
顾明举神色如常,倒是身边的侍从们脸色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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