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没有眼花,冥冥真的回来了。
冥夜扬扬手里的酒瓶,“陪我喝一杯如何?”
“你好闲情逸致啊,”恒夜走到露台上,那里云雾弥漫,伸手可以捉到空中棉絮般的青岚。而他,曾经抱著弟弟,从这里纵身跃下。此时此刻,两兄弟并肩坐著,一幕幕的往事,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开心的,悲伤的,爱也好,恨也好,都随著云絮被风吹散,飘到远处,遥不可及了。他坐在弟弟身边抱怨:“我忙得不可开交,哈,你却躲在这里喝酒?”语气倒是宠溺。他拿过杯子,替自己倒满一杯,仰头灌下。由於身体不好,他的饮食一直受到严格控制。上一次痛快畅饮,恐怕是八辈子前的事了。
直灌了三杯烈酒,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感觉恁地痛快。难得旁边的弟弟一点都不阻扰,只托著头微微笑看著自己,由得他放纵,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酒精松懈了神经,让埋藏在心底的那些事,那些最真实的感觉,可以打破重重顾虑,轻易从嘴巴说出来。
“冥冥,对不起,你的耳朵……那时我是气过了头,你还怪我吗?”
“啊,”冥夜想不到好不容易见了面,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哥哥开口提的第一件事会是这个。什麽事不比这个重要?他不是应该先跟自己聊聊目前无尽地宫的进展吗?冥夜搔搔头:“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就算你那天不打我,这耳朵迟早也会坏掉。况且,我也确实该打。呵呵。”笑得很勉强。
连恒夜都看得出来,弟弟的眼神有点怪异,藏住很多话。笑意并没有直达眼底,他只是敷衍著自己努力做出笑的表情。“迟早也会坏?什麽意思?”这小家夥说话跟打谜语似的。
“唉,没特别意思啦。”冥夜糊弄过去,把话头转到正题上:“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吧?”
魔君要顿一顿,才明白弟弟说的是让无尽地宫面世的时间:“定在下一个月圆之夜。”
冥夜“哦”一声,喝了口酒眯眯眼:“倒是个好日子。”他舒服地伸伸懒腰,又托著下巴遥望远方:“到了那时候,顺天城就要沈入海底了。”他追溯著往事,像又看到了跪在神族面乞求的自己,记忆那麽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哥哥,也许你不知道,顺天城是我去求天帝,向天宫借钱才建起来的。呵呵,”他又笑了,“像乞丐一样,当我心里想著自己的族人,尊严啊什麽的根本不值一提,头一低就磕下去了。族人都骂我对天宫卑躬屈膝,其实背地里我做过更多丢脸的事,他们不知道。”
魔君吃惊地看著弟弟,对这些,他真的一无所知。顺天城建好以後,大家就住进来了,一切像是理所当然的。从没想过为什麽魔族能在天宫最富庶的地方能建起一座城,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被仇恨遮蔽了眼睛,心中一直怨天尤人,只想著报仇,跟敌人同归於尽,至於其他的,都没有想。
而弟弟是唯一在仇恨中拥有一双冷静眼睛的人。
冥夜又说:“其实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我把所有剩余的资金都投入了无尽地宫的建造中。反正我们已经够狼狈了,正好趁机向天宫乞怜,让神族觉得我们已一无所有,放松警戒,还施舍我们一大笔钱,於是,顺天城就建起来了。”
恒夜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羞耻得无地自容,在魔族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出过一份力,坐享其成,还一直怨恨弟弟弑兄篡位。他轻轻说:“对不起,冥冥,我都不知道……你也,从来不跟我说。”
察觉他的不自然,冥夜赶快打住:“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提醒你,顺天城只是一个用来过渡的工具,无尽地宫才是真正把族人带往自由的希望。我已经把这个希望交到哥哥手中,我的任务就此结束了,该怎麽利用这座堡垒,以後全看哥哥的意思了。”
恒夜听出不妥,暗自心惊,一把执起弟弟的手:“冥冥你为什麽这麽说?难道你打算在芈国住下去,以後不再回来,不再为魔族的前路出谋划策了?”
冥夜轻轻抽出手:“哥哥你忘了?从我交出摄政玉玺的那一刻起,不是说好的,我不再参与魔族的朝政麽。”他安抚似的拍拍哥哥的手背,又把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把一杯塞到哥哥手里。“不用著急,且听我说。”
恒夜接过,仓惶地一饮而尽。喝得太快太急,那些一时咽不下的,自嘴角流落。
冥夜尤带歉意看著他,但自己接下去告知哥哥的事,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你知道吗,哥哥,其实我不是你的弟弟。”他小声地道出事实。
恒夜瞪大眼睛,无法成言。那种强颜欢笑,又出现在弟弟脸上。“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连名字都没有,只是神族制造出来的一个工具。”冥夜摩挲著手里的玻璃杯,他力求让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於己无关的事:“你的父王母後,也就是上一任的魔君和王妃,并没有过世。他们在一个异界隐居,而你真正的弟弟冥夜殿下,跟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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