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飘飘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崔铭旭挥挥手,不以为意:"没什么,他要赶我出门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过两三天,还不是照样差人把我找回去?"
此后,他就在春风得意楼住了下来。清晨在楼头看到他大哥的绿昵轿晃晃悠悠地去上朝,崔铭旭揉着睡眼,直起手打了个呵欠,转身又再躺下。再睡醒时,推开窗,日过正午,他大哥早已下朝回府,望穿了楼下川流不息的人流也看不到半个影子。时不时总有"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踩着楼梯上楼,渐行渐进。他坐直身子竖起耳朵听,心里把种种要说的场面话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不曾有丝毫停留。跃起的心重重落地,直把一张傲气的脸绷得更紧。
江晚樵被家里派去江南采办新货了。徐客秋受他拖累,至今被关在府里不得出门半步。只有宁怀璟还能笑嘻嘻提着酒来看他:"回去服个软也就行了,何苦在这里赌气?"说出来的话真是不合他的胃口,还不如不来。
崔铭旭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凭什么回回都是我先低头?"
宁怀璟无奈地叹气:"或许现在低头还来得及,到时候,你想低头都没地方让你崔三少后悔。"
"少来。我又不是孩子。"崔铭旭冷哼一声,扭头去看窗下的大街,"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至多再过两天,一定派人来找我。"
他大哥刀子嘴豆腐心,绝对不会不管他,他摸透了。不然,看他以后怎么跟父亲大人回话去。
宁怀璟不再劝说,临走时留了袋银子在桌上。
"你这是做什么?还真当我落难了。"崔铭旭大笑着拿起银子掂了掂,"拿去!"
宁怀璟退后避开他伸来的手,但笑不语。
崔铭旭还在等,脸上笑得开怀,眼睛不由自主往那扇紧紧合上的房门上瞧。他在房中听玉飘飘唱曲,听她唱到:"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房门"谑──"地被打开,那个穿得好似一大颗红樱桃的老鸨带了黑压压一群龟奴丫鬟站在门口:"公子,有您一封信。"
"哦?有劳嬷嬷。"崔铭旭懒洋洋地伸出手来接,"可是崔府?"
"不是。"门边的女人卖着关子,"您是聪明人,看了就明白了。"
信是宁怀璟差人送来的,内里的信纸却是他大哥写给宁怀璟的父亲忠靖侯的。崔铭旭疑惑,忙匆匆往下读。寥寥几句,仿佛数九寒天一桶冰水当头浇下,透心的冰凉。
他大哥在信上说,崔铭旭顽劣不堪,败坏家风,且屡教不改。至此崔家与他两不拖欠,再无瓜葛。
崔铭旭懵了,他大哥居然真的把他赶出了门?怎么会?怎么能这样?他......他刚想好再过两天就回去,他大哥还指着他一举中第为崔家光耀门楣呢,怎么能够......似乎还在梦里,浑身无力,云里雾里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不像是现实,怔怔地看着面前一扭一扭走到他面前的女子。由不得他发问,血盆大口已经滔滔不绝说开了:"崔小公子啊,不,现在只能叫崔公子了。你大哥不只写信给了忠靖侯,还有忠义侯、忠烈伯、忠远大将军、织锦堂的江家、聚宝斋的秦家、得月楼的沈家......能和崔家搭上话的人家他都通知了,您呐,也别赶回去问了,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得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你大哥就差没在城门边上贴个皇榜了。我看呐,再过个把月,这天下就没人不知道了。都说您是为了我们家飘飘,到底是不是啊?啧啧,看不出来,您还是一情种啊!难得、难得!对了,对了,嬷嬷不是专程来和你说这个的。"
女人手里的东西一闪一闪,是个精致的金算盘,粗壮的手指把算珠子拨得"啪啪"响:"我说,崔公子,这两天您在这里吃吃喝喝的帐是不是该结一结了?"
这才是她的真正来意:"要是放到从前,嬷嬷也不是这么不通情理,你才刚遭了难就来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春风嬷嬷要是不仗义,这京城里就找不出第二个仗义的了。可我也没法子呀,托了你崔公子的福,我这儿才刚收拾过。哎哟,这钱花得......跟流水似的。我这楼上楼下少说也有百来号人,都张着嘴光等我一个,我能有什么法子?你是读书人,最是明理,也是聪明人,你看......"
袖子里还有上回宁怀璟留下的钱袋,沉甸甸地拉着他整个人都往前倾。满眼都是红,鲜红得仿佛滴血的鬓花,鲜红的、不断开阖的嘴,鲜红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纱裙。双脚站不住了,要倒进这片红里。雪白的信纸从指间飘落,他大哥,他那个才学绝不如他的大哥,寥寥几句打得他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她还在说,不停地说,唾沫星子四溅,混合著算珠被拨动的声响。耳边还回荡着玉飘飘的歌声"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宁怀璟说"以防万一",他大哥粗着脖子大吼"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孙!",他是怎么答的?想想,再想想,乱糟糟的心里蹦出个落地有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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