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春风得意楼已经坐了两天,也喝了两天的酒。酒入愁肠,想要一醉了之,却只喝得头痛欲裂,烦上加烦。
那天夜半,自己拂袖而去,至今已经足足两天了,也不知道那傻子最近还忙不忙,是不是还在昏天黑地地抄那个什麽《帝策》;是不是上朝时还是一步几挪含胸驼背活似一个小老头;是不是还在半夜一个人穿著一身薄薄的中衣就跑去厨房偷芋头;是不是说错了什麽话办错了什麽事,官场如战场,伴君如伴虎,他要有个什麽纰漏,谁来提点他,谁来教导他,谁来上下打点庇护他?齐嘉,傻子,若还没有被推出午门斩首,怎麽一点风声都没有,怎麽不托个人来传个话递个信?
转念又一想,齐府里管家丫鬟伺候得周到得很,出了门不是有於简之伴著,就是有皇帝罩著,还有那麽些个数也数不清的"好人"对他"好",能让他崔铭旭操什麽心?再说了,那个傻子有什麽好?什麽能耐都不会,什麽见识都没有,能有一整天没病没灾走路没莫名其妙摔一跤就该谢天谢地了,这样的人,一无是处。关心他做什麽?
可是......可是......还是,烦!
"哎呦喂,这位爷呀,您好久没来了吧?可想死我们家香香了......哎呀呀,这不是黄老爷麽?什麽风把您给吹来了?上回我们家怜怜伺候得您还满意麽?这回还是她?......哦呵呵呵呵呵......好说好说......"
楼下的春风嬷嬷笑得声震九天,屋顶都快被刺破。数月不见,这女人一如寄往的聒噪。耳听得"咚咚"的脚步声,笑声渐近,一团珠光宝气迎面而来,一把魔音直直灌进耳朵里:"哟,瞧瞧我,都忙糊涂了,崔公子呀。您喝得还满意麽?咱家飘飘可等了您好几个月了。过几天就要会试了吧?崔公子您的学问可是独步天下,您要不是那状元可就没人是了,我们家飘飘若是跟了您,那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哟,以後也别忘了我这春风得意楼哇。"
最後半句才是重点,看她一张血盆大嘴快咧到耳朵根。当日是谁把桌子拍得震天响让他结帐走人,前两天能放他进来也是看著同来的宁怀璟、徐客秋的颜面,也亏她还有脸装得一脸若如无其事,笑得花枝乱颤。
崔铭旭默然不语,春风嬷嬷也不尴尬,一迳说得兴高采烈,仿佛眼前的崔铭已经把状元袍穿上身了。尖利的说话声盖过了玉飘飘的歌声,更烦!
宁怀璟将手中的扇子"唰"地展开,递到徐客秋面前,道:"你看看这字如何?"
"翩若惊鸿,气象不凡。"徐客秋由衷称赞。
"写这字的是荆州沈家的二公子,他们家的字是一绝。"宁怀璟收了扇子,顿了一顿,慢慢说道,"这回他也来京城了。还有琼州大儒庞先生家的公子,家学渊源著实深厚了得。青州有位姓张的举人,身世倒是没什麽,不过听说文章写得很好,很得翰林院里那几位老学究的喜欢......"
他说的都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士子中的出众人物:"本次会试可算是强手如林了。宁瑶那丫头不是这麽好娶的。"
当今皇上早已张了皇榜,要将先帝之妹永安公主的独女宁瑶郡主许配给本次的状元郎,惹得天下轰动,众士子莫不摩拳擦掌踌躇满志,誓要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宁怀璟表面上是对著徐客秋说话,实则是说给崔铭旭听,岂知崔铭旭无动於衷:"郡主又怎样?"
斟了杯酒饮下,仍是一脸冷漠又阴郁的表情。
会试,无论谁见了他,张嘴第一句都是会试,烦透了!娶个郡主而已,有什麽好稀罕的?
宁怀璟和徐客秋见他连日来时而沈静而是怨懑,似有难言的心事,正要询问,日前去江南采办货物,刚刚才姗姗来迟的江晚樵忽然道:"对了,来这儿的路上,我好像看到小齐大人在楼下,也不知是经过还是......"
崔铭旭顿时一怔,酒盅倾斜,满满一盅酒都泼到了桌上。
"铭旭?"徐客秋就坐在他身旁,冷不丁一件月白的长衫被泼出的酒液滴个正著,"你晃什麽?"
"没、没有。"崔铭旭被他唤回神,强自安定下心神,忙起身为众人斟酒掩饰方才的失态。
齐嘉,他找来了。怎麽不进来?难道还要他崔铭旭亲自去找他认错不成?凭什麽?明明错的不是他。傲气又开始作祟,强压下想奔下楼的冲动。
人却坐不住了,一双眼睛管不住一样时不时地往墙壁上瞄,墙上挂的那副富贵牡丹真是难看,大红大绿,如同春风嬷嬷脸上的浓妆,瞄了好几眼,连那牡丹有多少花瓣都能数清了。椅上长了针,那针倏然一扎,脑中灵光一现,崔铭旭猛地跳起来,扇著手道:"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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