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在上面惬意地躺了几天,什么都不做,新的工作很快就开始了。跑剧组这种活儿,不可替代性几乎没有,虽说呈现在屏幕上的效果是重要的,但从没听说过离了哪个造型师戏就拍不下去,因此,对于李白这种打工的来说,除去技术之外,最主要靠的就是人际关系和口碑,上一部戏的东家能记得住你,还说你好,那才会有下一部戏来找你。
是不是跟演员也差不多?
好像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总之,不论如何,有工作找上门来对于李白来说就是幸运。他不想停。停下来会无聊,会胡思乱想,会待在这地下的角落里长出霉斑和蘑菇,酒喝到脸上也没感觉,连外面过到白天还是黑夜都不知道。
停下来还会穷。穷,这个字,太可恨了,它是颠沛流离、身不由己……李白想想就难过。
尽管他赚到了钱,全都存在一张卡里,也不穷了,他还是能感觉到恐惧。
他没有花钱的欲望。
人是不是只有在花钱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富有?
可是李白不想租大房子,不想买新衣服,不想吃山珍海味。他已经好几年没下厨了。他抽十二块钱一包的烟,喝散装的酒,耳钉耳环戴腻了就随便再买几只,管它什么材质,稀奇古怪更好,大柳树旧货市场是他在北京休养时常逛的地方。
有次灯灯找他玩,仔细诊断一番,说这些症状的根本原因是他这人太好养活,这点随随便便的东西就能搞定。
灯灯还强烈推荐李白购买基金,股票,或者保险。说他既然现在活得清心寡欲,就早点给未来做做打算。尤其是保险,什么重病险财务险意外险养老险……不然要死的时候,都不会有人帮忙。那位老板倒是顺手就带灯灯参保了,而对于李白来说,这些项目随便几样凑起来交上几年,就能把银行卡掏空。
况且,未来又有什么好去打算的呢?
要是他要死了,杨剪还很健康,他不如把剩下的钱拿去给杨剪买。但那人又肯定不要。
于是他对灯灯说:“没关系啊,死就死吧。”
灯灯跟他急了,他又改口,说这叫“顺其自然”。
李白喜欢看《读者》,有冷笑话,也常有文章教育人乐观。往积极方面想的话,他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要花钱的地方。
很久以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他动过挣钱开一家美发店的念头,还拔下过睫毛许愿。可是太远了,启动资金就得至少几万,转眼十年过去,尽管几万块涨到十几万,二十几万,可他这些年的确也存了不少,总有一天能凑够的,他反倒不再去想。
开店能给每天的日子带来任何变化吗?
自己还是会抽一样的烟,喝一样的酒,住在一样的地下室里,心甘情愿。
李白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不过,现在倒是足够幸运,他又找到一件可做的事。手里多了一个手机号码,也多了一个地址,不管四处闲逛还是专门采购,他攒够几箱就会一块寄过去,渐渐地,好像也能因此而感觉到一点开心了。
有好几次,他梦见那个操场,有不少小孩站在上面,排出一条望不到头的队伍,全都背着手笑。杨剪就蹲在队头,白衬衫,黑裤子,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刚洗完澡的样子,身边摞着好多纸箱,专心望着那些红扑扑的脸蛋,也有笑容。
从他那边吹来的风闻起来好像一棵雨后的树。洪流冲过来,天地忽然颠倒,树浮在身下,带着李白漂流。
可是……对了,洗澡!杨剪在那边该怎么洗澡呢?两次了,就算手里是泥巴是粉笔灰,他也从没蓬头垢面。李白在数次梦境的重复之后认定这其中存在什么玄机,他得弄清楚,于是也终于找到了再次动身南下的理由。
奈何工作排满日历,似乎是上次在《三万里风》片场上的表现给他招来了更多生意,又或是祝炎棠在谢氏传媒帮他说过好话,他的活儿排得比前几年还满。终于不再是鸟兽绝迹的荒凉地了,谢氏艺人的行程遍布大江南北,尤其那些没有专属化妆师的小艺人,李白被调过去帮忙,男人女人,拍片子还是上舞台,他全都能上手,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人家觉得他审美好技术硬,不爱八卦就闷头捯饬,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劳动模范,挂在脸上不散的阴沉好像也能被那副五官抵消,反而增添神秘,甚至有艺人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说以后去北京就找他吹头。
没悬念地,李白累得连轴转,手机里的进账短信也是一条接着一条。
十一月中旬,谢氏管理层的人正儿八经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意向做签约造型师,还能在港澳总部那边分套一室一厅的宿舍,李白想了想,拒绝了,趁着为期五天的空档,登上前往西南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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