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搞清杨剪是怎么解决洗澡问题的。
甚至没有看见杨剪一眼,找学生打听,几个普通话好的孩子热情地把李白围住,争先恐后地告诉他,杨老师出差了,去成都开会,要走一周多呢。
李白看到他们脚上的运动鞋,耐脏的灰绿色,一百双,从小码到大码,全寄过来了,所以每个孩子都有。看起来穿得还挺舒服?也不知道你们杨老师有没有穿新的,我给他买的是AJ3最新配色,最难买的43码,提前一天在三里屯排队,可帅了,他到底穿没穿?李白笑眯眯地这样想着,摸了摸几个小孩的头。
这之后发生的都很模糊,李白稀里糊涂地去了上海,又开始他早被预约过的工作。之后时间就接着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二零一一飞速地过完了,眼见着二零一二也要跟着完蛋。又是三月,李白恍然发觉,离第一次把杨剪找见竟已过去了一年,总共算下来,自己也就去偷窥狂似的找过五次,实在算不上多,可是时间就这么蹉跎了,他懦弱,他顾虑很多,他不确定杨剪有没有再想起自己,甚至连那人怎么洗澡都没搞明白。
他把日子过得半点实感都没有。
在一个格外清醒的夜晚,李白没有进行任何不良行为,一边窝在沙发上啃西红柿,一边下定决心,自己得来点改变。
就从最不满意的地方变起吧。
是脑子?既然已经在按医嘱吃药,那应该也没法儿变得更好了。那就是学历?自己这把年纪去考大学?根本没人在意给自己做头发的懂不懂线性代数和马克思主义,等他学习回来,那些甲方也都不记得他了。哦,对,李白忽然来了主意,还有牙齿!他从小没人管,换牙的时候瞎舔,营养也跟不上,一口牙长得参差不齐,尖的也比正常人多,害得他拍照片都会下意识抿起嘴笑,好一个文文静静,笑不露齿。
大概没有人会喜欢那种乱牙吧。以前咬杨剪,杨剪总会把他搂起来掰开他的嘴唇,敲敲他的牙尖,说他是鲨鱼成了精。
李白不愿意当鲨鱼,从一开始就不愿意。
当时他在想,鲨鱼是做不了宠物的。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改头换面了。
听说矫正很贵,李白在找牙医前特意去了趟银行,他站在ATM机面前愣了好一会儿,账面上的数字把他吓到了——真的已经超了十万,可以租个小店面买点设备请几个人自己干了?
得赶快把这些钱花掉。
拔掉两颗牙外加装上金属托槽,这么一套下来,李白花了两万多。矫治加力的酸痛、铁丝在口腔里磨出的溃疡,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头疼是因为嘴里其余那些零碎。唇环舌钉跟那副牙套碰在一起,经常会叮叮咣咣乱响,细微地混在他说出的话语中,还刺激得他在吸烟时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平时也是,说话稍微激动一点,他就会下意识抹嘴脚,生怕流出些什么让人看见。
结果就是变得更为寡言,除去必要的交流,别说大笑了,李白连嘴巴都不想张开,在快餐店点单,他都选择用手去指。
他开始进行这样的自我安慰:一年半后摘下牙套自己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好在此类催眠是有效的,没过多久李白就适应了一嘴钢牙的生活,反正平时吃的也不多,现在这样无非是再吃少一点。四处奔波工作的间隙他又开始考虑剩下几万块钱的去处。也不知怎的,以前账户里的余额对李白来说只是仿佛与自己五官的数字,而今,这数字太大了,却能引起他的不安。
还是不要有钱了吧。
还是不要去琢磨开店之类的异想天开了吧。
还是去做一点“普普通通的好事”吧。
原本的计划是给青岗中学那片土操场铺一层塑胶,好让它别再那么尘土飞扬,可是咨询了半天,结果是他这点钱不一定够买健康安全的材料,靠得住并且愿意跑到那地方施工的商家也基本没有。李白退而求其次,定了四个乒乓球桌和一对篮球架,又加了一千多块钱运费,带它们翻山越岭前往学校。
接到电话说是已经送达的时候,李白仍然没放下心来。忙完那一阵,五月初的时候,他就又往老地方去了,想图一个眼见为实。
不曾想到,在从县城往青岗去的大巴上,他居然,遇上了杨剪。
是不是该说冤家路窄?
至少,如果杨剪看到了他,应该会这么想。
李白早早地上了大巴,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本在盯着水泥地上的裂隙发呆,耳边忽然感觉不对——杨剪上车了,从前门,就站在一个彝家大姐身后,那人高高的荷叶帽还挡不住他的领口。
和他交谈的是一个留半寸的青年,比他还高上一点,又黑又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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